俄羅斯遊記【三十七】紅場夜景

    我於橋端隔河坐看「救世主大教堂」，直至霞色淡緲至灰，方移步行回，依著原路，長橋、堂前，在街邊又回首作最後佇望，才毅然與其揮別。下個目標是「紅場」夜色，但天雖已灰，卻未至夜深點燈時，故而我拖著步伐，以緩慢行速往遠處「克里姆林宮」塔群走去。

    沿著屋舍穿過一小段街區，來到了宮城前，本以為就是順理成章切去城牆，走入「亞歷山大花園」，豈料眼前寬廣多線大路橫陳，眾車呼嘯而過，不見留予行人之缺隙。唯一的斑馬線得外拐一段距離，然後還斜偏至宮外矮丘，也非直接了當路徑。傻眼須臾，左右探首，總算捕獲一男子，上班族模樣，似乎不太通英語，但或許依著手勢大概懂我意圖，他肯定了我的猜測，要至宮區的確得先行至矮丘，再由其上繞大圈而進。

    雖覺過個街還得大費周章頗沒人性，但反正已在蹉跎時光，就僅於心裡咕噥兩句，乖乖轉了過去。其實原本夜間計劃還包括紅場以東區域，看看一些散立在老街的舊教堂，再由熱鬧商區穿回歌劇院前，剛好臨赴「紅場」夜深時。可是才走到「亞歷山大花園」，雙腳便已抗議不願前進了，想想也對，從大清早到現在，除於餐廳被強迫坐下休息，其餘時間都是東鑽西跑，沒個停步。

    用已看過不少教堂的理由催眠自己放棄東探念頭，而後在花園長椅坐下，偶爾翻翻宮裡買的書籍圖片，光線闃暗了便放空思緒看行人來去，有時與一旁似也在虛耗時間的大叔對個眼。終於，夜色緩緩降臨，路燈溫黃而明，勾著我站起，往「紅場」行去。

    由「聖尼古拉塔」旁的長道步入，果然如傳言所述，日間夜裡兩個世界。白天廣場契闊，塔身持著冷傲表情分立雄踞，此時華燈俱耀，卻散揚起舞宴氣氛，城牆塔尖參差成了燭點，搖曳光魅，商場炫燈成串勾著屋稜，彷若慶節。

    沒有腳架拍攝夜景不易，我放眼四探，覷著「國家歷史博物館」側門矮階上平台，便湊了過去小心翼翼置好相機，估著設定，按下快門。也不知該說巧還是不巧，拍完此照後，電池符號紅閃，昭告它今日已過度操勞，閉眼睡去。發愣半晌的我懊憾起了身，發現身旁已有女士笑眼虎視眈眈我這良位。含淚交棒後突然省起，雖然四顆電池耗盡，我還有手機啊，於是興高采烈將其翻了出來，一路往場內逛去。

    儘管時間已過夜晚十點，眼前依舊如白晝般人潮如織，居然還有遊客尚攜行李無數，便跟著領隊旗幟闖進，彷彿才剛飛抵莫斯科，就忍不住趕來一睹廣場夜景。燈火光熾如炬，似乎連墨空都因此透了點深靛之色，當一反身，末陽落降處還能見些飄漫雲靄，在寶藍天穹舞著，而博物館的赭紅磚身，襯著被光照炫亮的刻紋，成了支槍立嶺的夜之王者，以魅眼幽望。

    很自然地，我一路前行，停佇在「聖巴索教堂」身前，它那童話般的彩頂依舊明艷，甚至可說在沉鬱墨藍的晚空簇擁下，更反差地添了些遊樂園的歡欣氣氛，似乎下一刻便是煙火四綻，竄起撩目光瓣。我沿其外牆繞了一圈，順帶也看對側河畔遠城燈影閃爍，然後流連、踱望，許久才在顧盼中離開廣場，走上歸途。

    綠線地鐵站口在劇院附近，因而順理成章多走幾步探看它夜間模樣，相比晝時過於規矩不見特出的希臘神殿式外形，此刻熾燈內透而出，綴刻耀顯，倒若珠鑽般多了些奪目之色。然至此我又遇上相似難處，放眼不見站口，人行過道又稀少，週身疲憊的我實不願多花腳程試誤。於是剛巧錯身的三人眾又被我攔下，聽完問題後，熱情洋溢說彼此同路，要我隨行。

    走入地下道，年紀稍長的稱來自美國，已在這兒經商十數年，其餘兩位則真的是俄國人，當中眉目帥氣者還在「Taiwan, I know」間不停鬧嚷扯著「China」相關敏感詞語。美國大叔要我別放心上，說那傢伙喝醉了沒啥惡意，不過他反而變本加厲，用俄語嘰哩咕嚕倒出一堆字串，踉蹌著身，笑得燦爛。

    到了站口，有趣的俄國青年因不同路與我揮別，著實可惜，只剩大叔一起上車，跟我攀談起來，問著前幾天行程，也問我旅館何處。不過本人英文用語到了聊天階段便成詞窮，僅能傻笑，他還怪我話少，但像「現在女生高跟鞋還穿真高」的話題，究竟得怎麼接？難道要我回：「是啊，因為治安太差，可以拿來當殘殺色狼之利器」？然就算要這麼說，一時也湊不出對應的英文完整詞句。

    旅館離「馬雅科夫站」較近，但提前於「普希金廣場站」一起下車倒也無傷，故他一直邀我同行，說熟門熟路，可順道帶我去旅館。然身在異國，總要有點提防之心，儘管他極可能真的是熱情加善意。可是很愛胡亂猜想的我，卻開始勾勒會否已有陷阱在暗巷設下，讓我人財兩失甚至成了北國孤魂。結果被拒絕的他一臉沉暗帶點忿怨獨自出了車廂，頭也不回，連再見都不願跟我說一聲，好像真被我傷到了。望著他閃逝的背影，不禁想著，若答應了便是不同故事吧，或許他會相邀至其住處，當推開門扉，將為另個幻惑世界。

    亂想中，我抵達「馬雅科夫站」，站台依舊明炫亮麗。在這將離開莫斯科的前夜，卻彷似還在初至此城，於地底宮殿遊竄窺看的那一刻。月台柱拱在車廂飛馳間變換著刻鑿與拼彩，而環燈簇擁的天窗是這幾日走訪過的景幕，它們隨我步履更迭，在「卡洛緬斯科耶莊園」木架堆疊中顯透紋繪，於「新少女修道院」夜空裡與水光倒影相視。當月日交替，「紅場」間「聖巴索教堂」竄揚著塔冠旋流，「克里姆林宮」淨牆金頂羅列參差，「救世主基督大教堂」則臨著滔流長河，以映射旭芒與其對語，細訴的，是只有它們知曉的隱微秘史殘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