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「佩特拉」山頭遠眺的時光悠閒,團裡的人早於我們上來時就已收工撤退,後續也沒誰再進來作客,就只有兩位老闆靜靜相陪。我偶爾起身往各角度拍照,大多就懶懶坐望,想著前一年在印度看過的石窟,那兒也有從山壁開鑿的殿門,更有由整個丘體切削而出的神廟,不同國度,卻展現了類似的鬼斧神工,令人心折。
而當這麼盯著,便覺「修道院」石色隨太陽的西落漸漸染了點和暖,不禁又著迷地想望黃昏時刻的它,是否會呈現另種靦腆羞澀。但這樣的企盼須臾便被打醒,城裡還有好幾個地方想去探險啊,且若太陽下了山,很快就迎來黑夜,屆時是陡峻山路,我們又在「佩特拉」的最深處,一個不慎不是迷途便是失足。於是兩人趕緊起了身,跟老闆道謝與告別。






加快了腳步原路走下山階,妙的是居然還有人這時候仍往上爬,想必為的是「修道院」的夕照,搞不好已做好在山頭過夜觀星的準備。來時所見的貝督因攤販則很帥氣,隨便將篷簾拉降就離開,有些販售的衣巾甚至還掛在外頭懶得收,彷彿覺得「佩特拉」的遊客都是君子。






儘管對漸暗的日光頗為擔憂,由於來時騎驢分了一半的心,沒能仔細觀景,這回下山便處處感到新鮮,走著走著就不禁停下腳步,抬首、環望。有些地段陡峭險危,或是落石堆疊如瀑流,或呈一線天將日光收闔,有時卻在彎轉後展闊,起伏岩塊成了防禦堅實的城壘,若添上幾許槍矛咒矢,便揚散著奇幻故事的氛圍,而我們腳下的步徑蜿蜒著,盡頭是被落日炫亮的遠方峰巒。此刻荒山不再枯無,有石層以自我彩度流轉著,連殘凋老樹都成了一隅遺世靜景,令人流連。






下山的時間耗得有點多,天色暗的速度也比預計快,當再次來到墓穴散列的山腳,我望向前方分岐,本還想深入那些被導遊略過的地點,現在變得很有難度,只能在不過分偏離主道的前提下,加減探索。一個選擇是岔往主道南側,去看來時僅止於遠望的「大神殿」上層,細部了解其格局及裝飾殘遺,另個選擇是走主道北側,因為那邊的幾個重點連瞄都沒瞄過。猶豫片刻,最後選擇了後者,畢竟沒瞄過就連腦補的機會都沒有,況且沿線切去似乎能抵達「皇家墓室」,一箭雙鵰。
找到小路拐上北坡,沒幾步便覺這樣的抉擇很不錯,因為剛好能從略高角度觀看南坡的「大神殿」,由左側廊的列柱,到右側廊坍後的地下甬道,將完整的輪廓盡收眼底。而當循著中階,把視線劃穿廣場,便是我未能踏足的上層區,那兒在傾倒立柱間,隱隱可見弧形階座堆疊,勉力以雙眼於內勾描,再往殿外擴展,將曾經的湖中島閣、羅馬澡堂建構而起,多少能滿足無法實地遊走的遺憾。






像中獎般拍了幾張合照再循路往前,便見另一叢顯明的遺蹟群,從地理位置判斷,是「翼獅神廟」(Temple of the Winged Lions)。猜想是這個點的考古順位較晚,現場還處於工事中,或在挖掘,或在補強,險得有些雜亂,幾道攔繩也不知是否代表閒人勿進,怕破壞到什麼的我只能在外環努力窺望。由於挖掘出的雕像字刻提及了女神,學者們推斷這座是獻給「納巴泰」的主要女性神祇「Al-Uzza」,外觀上則與「Qasr al-Bint」相似,兩主神一北一南互望守護,感覺合情合理。由還原圖來看,它也有高聳立柱撐起的巨大山簷,門階化作橋廊跨過河床直抵東西主道,讓座落丘坡的它更具睥睨氣勢。
可惜它沒撐過地震帶來的毀滅性打擊,我換了幾個角度看,都理不出相符的模樣,本以為幾個半埋於土的拱洞是橋拱的殘留,方位卻不太對。讀了說明板才知拱狀物應屬於基台側邊的支撐結構,高度接近六米,以其支起的大廳在當年被用來接待來訪的朝聖者與祭司。那往北接連的大區域雜錯牆段,總該是神殿主體吧,我再度嘗試拼湊,結果讀過另個說明板,才發現我又誤會了,這一側其實是附屬性質的房間,除了給工作人員居住,也有些成了工坊,研磨顏料、鍛造金屬、加工大理石、製作祭壇,形成以神殿為核心的小小生活圈。



所以主體到底在哪?我將板上空照圖與眼前層疊亂石來回對照,好不容易有了心得,主體在對角那個相對完整的四方環牆間啊。我們轉到較接近的遺蹟背處,這兒地勢略高,勉強能看到幾根從中竄立的殘柱。根據資料,神殿在入了門廳後,有一重立柱圍著中心的女神壇座,翻飛柱頭或許還曾支著華美寶蓋,特別的是,在某些找到的柱頭殘遺,捲葉竟又化為長著翅翼的獅面獸,這也是神殿被後世如此稱呼的緣由。但從現場望去,殿裡立柱就只有示意般的堆疊,估計這些帶有驅邪意涵的特殊柱頭都送入博物館了吧,以此推想,有著女神銘刻的奇妙雕像應也不可能還留於此。那是「納巴泰」傳統的抽象式方柱,卻又在綴邊環圍間刻了簡約的眼眉鼻唇,記印了女神形象化的歷程。




神殿的鄰近還有另個重點,是拜占庭時代拿震毀建築再砌的教堂,哪知那時的我卻像中邪般,相機沒留下記錄,事後回憶也找不到相關片段。檢討推想了好一陣,覺得應該歸咎事前功課沒作足,可能看到神殿旁有一處柱礎拼圍的長方場地,就誤以為是那座教堂,沒瞥見亮點,便直覺多數都沒能留存,以一張照片簡單了結。不過也不能怪自己太眼殘,畢竟稍遠的那個真確遺跡都用矮房包覆起來了啊,搞不好就被我當成民宅,瞄過走過。

被特別包覆起來有其必要,因為當進了院落轉入屋裡,會看到以殘柱劃分主副的三道長廊,而副廊地板是鑲嵌得相當精美的馬賽克。北廊的外框呈鎖鍊勾串,諸多圖騰像圓形獎牌在其間疊掛,中列為各色植栽,兩旁是奇鳥異獸。南廊外框則纏繞如蛇,有動物棲於方圓變換的窗格,最引人探究的是此區的中列,除了描繪正在捕魚獵鳥的平民,也將海洋、大地與四季化作特色男女,然錯過的我只能藉著零星網路圖片拼湊,聊勝於無。



話說回來,會犯蠢錯過「拜占庭教堂」的因素之一,應也是為了找通往「皇家墓室」的徑路吧,似乎沒什麼遊客這樣走,路便顯得時斷時續,到後來我們已經放棄追跡,直直踏著荒岩切去。怎知這樣的如意算盤很快就墜了地,因為一道深谷驀然橫劃於前,而以我們所處的高度,根本無法翻下再攀上。難道就只能轉彎回主道了嗎?我們面面相覷,畢竟時間不允許多餘的迂迴,這樣走便代表放棄了「皇家墓室」。
幸好猶豫沒多久,就有位貝督因青年晃了過來,聽我不死心問著:「這邊有橋可過嗎?」笑笑指了谷地的另個方向,鬆了口氣的我趕緊朝那尋覓,還真見一道鐵製簡橋跨越。循谷望去,遠處有幾許殘遺砌石,很可能便是「納巴泰王國」的城牆,依憑印象,橋另端的荒野也有名堂,因其地理位置、人工平台、供水系統,學者們推測亂石中隱約可見的牆礎其實是王宮遺跡,不過由於資源問題,此區的挖掘印證也不知會等到何時。




而當踩過這一大區亂岩,我終於抵達了「皇家墓室」,早上只看了南端的「甕冠墓室」,這回得以近距離仰望北端的這幾座。最左的被稱作「宮殿墓室」(Palace Tomb),得名自其展闊立面的組成與堆疊。它彷如皇宮般開了四座大門,對應內部的四間墓室,門洞雖有些崩毀,架構仍可追跡,中央兩座以山簷作飾,邊側門楣柔曲成弧,添增變化。間隔切劃的壁柱到了上層轉為密集,幾個不規則淺穴像曾嵌置了石板,記述主人功績。頂端崩塌後的綻露比較特別,由於岩體不夠高,又想在闊偉之餘形塑參天氣勢,那部分是額外添築的,也因此抵不過地震的襲擊。所以原本該是峰巒般的起伏嗎?我忍不住以想像加以勾畫。




往右側走,隔壁的「Corinthian Tomb」立於略高的岩坡,坡間墓洞處處,不知是否屬於同一家族,它底部的崩損也挺嚴重,難道雨季洪流會捲掠到如此的高度?相對於前一座的橫向拉展,它偏向寶藏庫的格局,上層以弧亭甕冠為心,裂分山簷為襯,若非風化到失了細節,應也是棟招引後人朝聖的建物。儘管下層的壁柱佈局已模糊,柱頭倒大多奇蹟般保留了輪廓,為「納巴泰」基於「科林斯」柱式的變體,有著類似的挑捲藤葉,這也是此墓稱號的由來。



稍隔一段距離,墓室的式樣又回歸山腳常見的那類,以相視的階折為頂飾。雖被風沙磨蝕得不見原本門窗刻綴,反倒綻露了石層的自然色澤,各樣礦物被歲月凝融成不同色階的赭紅暗青,再被山靈以巧手隨興抹畫,流轉中有著輕躍哼歌,又如絲如絮,記刻了風拂之際的情緒,難怪被人稱為「絲綢墓室」(Silk Tomb)。


這樣的石紋在我怔望中愈發鮮活,彷彿應和著對山正在飛燃的霞色,想接受它的召喚,近前端詳其間的細緻起伏,也想駐留著,看霞雲還能如何變幻。然來「佩特拉」要學習的,好像就是不斷的戀與捨,終究只能轉身背離。

2 comments
以約ㄅ是很危險嗎?ㄋㄅ怕嗎?
跟旅行團走沒什麼處於戰爭的感覺啊