坐著車,由「八福山教堂」所在的山丘盤轉而下,沒多久,我們又下了車,該不會「五餅二魚教堂」剛好活動結束又開放了吧,我心中點起希望,畢竟領隊帶往的方位相當像。
走著走著,她從某籬門穿了過去。「Church of the Primacy of Saint Peter」,聖彼得?「五餅二魚教堂」正式名稱其實是這樣嗎?眼前閃過的字樣令我有些疑惑。步道彎拐後,通抵的是一座黑石疊砌的樓閣,側邊還掛了海報,寫畫著形樣別緻的「耶路薩冷十字架」、大大的「800」、與三人乘著小艇橫越湧浪駛向城塔,似乎我們遇上了「方濟會」慶祝抵達聖地八百年。


再往前,現顯的門面也同樣樸拙,就幾道白色綴邊的拱窗門,因此視線立即被步道末處的開闊湖景勾去了。偷偷脫隊幾步快跑,剛好這時間點沒什麼遊客聚集,便決定不管已拐入教堂的大夥,趕緊搶拍幾張這區域的純粹清爽。很奇妙地,明明與另側是相似的構體,多了鐘塔便讓視覺感受完全不同,或許是牆底的幾簇亂岩,或許是此時橫掠的群鳥,因塔而挑飛的稜線讓教堂如指天峰巒,令我停步端望。




這樣的決定似乎挺正確,因為才跟旅伴相互拍過照,一群遊客便如潮湧來,頓時把湖岸搞得雜擾喧囂,但領隊的講解也變成了祭品,當我們快步溜回堂裡,已是自由逛看時間。這也沒差,「五餅二魚」嘛,來龍去脈我早就清楚了,往周邊四望,內裝一如外頭呈顯的風格,為平實的烏岩疊砌,幾道墨黑拱肋如虹,配襯著花窗玻璃的流轉繽紛光暈。祭壇儘管也同樣簡素,地面裸露的一塊粗糙大石卻聚集了許多人,或拍照留念,或虔誠觸摸禱告,看來應頗具典故。八成就是「五餅二魚」故事裡,耶穌置物分食的那塊桌石吧,我自我推論。費了一番功夫,努力插縫隙與大石合拍完,一個疑惑卻在心神放鬆之際竄起,根據讀過的印象,桌石前應該有馬賽克拼繪啊,怎麼連一隻魚一塊餅都沒看到?






在思索中往外走,大門一反整體的簡約主調,有著挺繁複的銅雕,兩側勾勒了被門徒簇擁的耶穌,不知是描繪「最後的晚餐」,還是哪個聚首場合,下方應是紀念兩任教宗於不同年份的到訪,若將門板闔攏,中處會有基督與聖彼得的對望,貼合教堂名稱。我用相機把細節記錄完,於堂外左右掃射是否還有趣致處,站在對面樹下的領隊殷切招著:「這邊拍過了嗎?」她意指的雕像帶著威嚴儀態,舉手似欲賜福,應是耶穌,而一旁持著牧羊杖、跪地仰望的,「聖彼得?」我串聯著才剛看過的大門銅雕。「是啊,耶穌在這裡把首徒的身分交給他。」領隊指著下方的標牌「Feed my sheep」。




咦,怎麼到處都是聖彼得,主題不是「五餅二魚」喔?我有點想跟領隊問清楚,又怕被發現我就是愛亂跑的叛逆分子,把她的講解全當耳邊風。後來偷偷一查,才察覺根本是我太一廂情願,怕被客訴的領隊早把「五餅二魚」丟腦後,快速撈了一間也在附近的來擋,而這棟是「彼得受職堂」,一如教堂名稱及雕像標牌所述。
時間軸在此飛躍至耶穌被釘十字架,黯然的彼得與同伴們離開「耶路薩冷」,回歸在「加利利海」的捕魚生活。或許是機運不佳,也或許無心動作,那個夜晚漁獲歉收,然當船隻在凌晨駛往岸邊,卻突然冒出了人聲指示「你們把網撒向右邊」。這一撈的成果相當驚人,百餘條的魚將漁網拖拉得飽滿,同時彼得也認出說話的正是死而復生的基督。
他們滿懷欣喜將漁獲收上岸,耶穌也親自升火煮魚,幫大家做了早餐。早餐之後耶穌望著彼得:「你愛我嗎?」彼得也不加思索:「主啊,是的,你知道我愛你。」這樣的問答來回了三次,每次耶穌都只再說了「你牧養我的小羊」,而沒有後語。或許基督教跟佛教一樣,都有著禪機問答吧,不過後世對這樣的一段話自有解讀,所謂的小羊意指諸多信徒,牧養,是因為復活時日短暫,之後在塵世的領導就要交棒給彼得。
知曉了這段典故,教堂裡外的佈置也終於能合理串連起來,除了外頭的交付示意雕像,砌往湖岸的幾塊心形石代表以聖彼得領首的諸位門徒,而堂裡的那塊大石,則是那個凌晨耶穌親手炊煮早餐的桌岩「Mensa Christi」。雖然也是有一派的學者覺得「五餅二魚」使用的是這一塊,讓我可以繼續嘴硬,但自己烏龍出這麼一樁事,幾次回想都覺得很好笑。
見證過「聖彼得」被封為初代教宗的典故,當然不能錯過他的屋宅,根據聖經的記述,那也是耶穌傳教時期暫居的地方。屋宅位於鄰近的「迦百農」(Capernaum),在當時是個挺繁盛的小鎮,朝北會接至由埃及到美索不達米亞的貿易要道,有羅馬及大馬士革的商隊來往,也因為「希律王」死後的分封,這兒設了邊界稅關,向東是「希律腓力」轄區,往西則由惡名昭彰的「希律安提帕」統領。
「希律安提帕」在抓了批評他亂娶兄長前妻的「施洗約翰」後,接續便把目光挪到耶穌身上。耶穌不待在熱鬧的「耶路薩冷」,反倒駐留於「迦百農」,應該是經過縝密考量的選擇,除了可藉商旅將自身理念廣傳,若被追捕也可迅速往東避逃。不過也有學者認為,這是為了一步步完成舊約「以賽亞書」的預言,由於其中寫著彌賽亞會讓「瞎子的眼必睜開、聾子的耳必開通、瘸子必跳躍像鹿、啞巴的舌頭必能歌唱」,耶穌也覷準了各樣機緣,在「迦百農」完成了相符的神蹟。
下了車,循著由鐵籬竄出的花林,來到石砌樓閣護守的考古區入口,門旁標牌的「The Town of Jesus」將「迦百農」作了淺顯易懂的註解。步道在被保護起來的大片廢墟前左右分岔,領隊沒什麼想對這些殘石解說的意思,直接將我們帶往南,那兒有個奇特建築像浮空艦艇般,撐在一塊區域上。從建築底部往下看,古老土岩以八角輪廓框住中央的傾頹小室,很顯然,裏頭封埋的就是聖彼得的住所了。





由於宗教與古蹟的雙重保護,只能在遠處以很受限的角度窺望,再根據旁邊的圖解板自行拼裝。看來經過歷史的演變,這兒已有三層的改建與堆砌,最深處的彼得之家本是個以諸多房宅圍繞中庭的聚合式院落,挺適合耶穌與諸門徒相住一起,聖經所提的治療彼得岳母,應該也是這裡。於是到了四世紀,紀念的屋堂因此砌起,在核心處用拱門醒目標誌,增添了多彩地磚、壁面彩繪、東側庭院,並以環牆隔圍。
不過現在能見的輪廓已是五世紀再改建過的了,原屋結構在那個時間點似乎沉於地底,被馬賽克拼繪蓋覆,三重的八角環牆以其為心,再於邊側圓弧區設了洗禮池。可惜那座建物到底擁有何樣的華美已無法得知,經過波斯與阿拉伯帝國的摧滅,如今就剩幾道塵土侵染的矮牆可以憑弔。至於高懸其上的很顯然是近年的手筆,雖致敬般也形構出八角形貌,但完全不像教堂,甚至可說是螃蟹與外星艦艇的融合,灰冷八爪外探,玻璃斜窗環圍,特別是特別,卻很不符我喜好,我皺眉望了幾眼,就往隔壁遺跡群飄去了。


由空照圖而觀,城鎮的佈局是有經過規劃的,尤其靠中央大道的一列,八角堂、住宅區、猶太會堂,可以看出明顯的縱橫區塊。據說當年房宅都是用在地的玄武岩堆築,再蓋上樹枝稻草編成的屋頂,我沿路瞥望殘剩的墨黑牆構,猜測是否也曾有聖經人物居住於此。耶穌在「迦百農」先收了彼得與他弟弟安德烈、同為漁夫的雅各和約翰,然後是在稅關工作的馬太,感覺他們應都曾在這之間來去。此外,他復活過的人尚有睚魯的女兒,而睚魯管理猶太會堂,若將時光倒轉,眼前很可能就是神蹟的發生處。




走到北側,遺跡的形貌有了變化,色澤也由黑轉白,代表這兒是空照圖裡的猶太會堂。會堂是聖經裡出現過數次的場景,據說由管理此城的羅馬百夫長砌建,相關的篇章將他描寫得良善謙和,雖聽聞耶穌聲名想請回來幫僕人治病,又不好意思勞煩耶穌移駕,更何況猶太律法裡,進「外邦人」屋子是種不潔淨,耶穌便直接以短短句語,展現其神能不被距離所限。
會堂是遺跡群唯一可進入的地方,雖然朝向「耶路薩冷」的弧拱立面已經崩塌,遺留的幾道門框仍可見藤葉捲繞,外頭展示的殘塊雕飾也能辨出猶太元素,像是大衛之星、七燭台、以及知名的法櫃。穿了過去,堂裡兩列遺柱將空間縱向劃分,柱頭的花葉翻挑很有羅馬時期的「科林斯」風格,最裡的柱身還存著像是贊助人的字刻。兩側靠牆的矮階是種座席,當年人們應該也是在類似的位置看耶穌朗聲驅鬼,看他論理講經,暗示自己便是先知所提的彌賽亞。
不過經學者考據,耶穌時期的會堂已經不在了,只能在圍牆底,發現跟鄰近平房類似的烏黑玄武岩被留存為基石,呈鮮明反差的白色堂體則是四世紀時,以外來的石灰岩重新砌築,可惜同樣僅剩主堂跟再過去的梯形小側殿可供懷想。這樣的結局與聖經章節隱隱有著呼應,因為儘管外地來的信徒絡繹不絕,「迦百農」的居民就跟「拿薩勒」的一樣頑固,身為猶太保守派別的「法利賽人」(Pharisees)尤甚,各樣的不信與作對令耶穌留下「迦百農必墜陰間」的決絕話語。而它也真在後來衰頹成荒野,無法再興。





在會堂裡逛看了一陣,我拐回八角堂,無愛歸無愛,來都來了還是得好好記錄一番。哪知才在外頭庭院拿它當背景拍了幾張照,正要往門前階梯走,便見一位修女先一步將門鎖上。不會吧,只不過多耽擱幾分鐘,就變成午休時間了嗎?我望著大門發愣了片刻,畢竟堂裡正心是透明地板,能用另種俯瞰視角了解彼得屋宅殘跡的樣貌,結果就跟「五餅二魚」一樣,又得靠想像力和自我安慰來收場。

「應該也只是些看不出所以然的石頭。」我一面催眠自己,一面走到置於庭院的聖彼得雕像,相較在「受職教堂」的謙卑跪望,這兒的他替上了教會領首的威儀。腳畔躍魚代表平凡的漁人出身,但心裡的那份堅毅讓他持起牧羊杖,走上可預見的荊棘路,以肉身護守通往天國的鑰匙。
「你是彼得,我要把我的教會建造在這磐石上。」當年耶穌將原名西門的他改成帶有岩石意味的此名,很可能已有所認定,或許石裡尚有怯懦遲疑,都將被風雨雕琢為希望之光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