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曾相當迷「印第安那瓊斯」系列,電影、影集每部皆追,改編至電腦遊戲的也都有買,畢竟那種考古、奇幻、冒險、解謎的路線相當切合我的喜好。而當中除了「法櫃奇兵」,便是「聖戰奇兵」最得我心,尤其那幕由蜿蜒谷徑走出,現顯石壁神殿的開展視野很令人震懾。雖然當年的我還是學生,從報導知道取景地在約旦的「佩特拉」不太具有意義,幾張相關圖片卻隨著時年、隨著網路的發達逐漸清晰、增幅,成了在地球遠處喚我前往的誘人惑力。
不過中東地區一向戰爭多,隔壁又是以色列,一個早被形容為槍林彈雨的國度,就算「耶路薩冷」也是座挺具傳奇,很值得親身走望的古城,仍舊心懷畏懼,很怕人還在半途,就被恐怖份子抓去凌虐分屍。這樣的戰火硝煙也造成願意開團的旅行社相當少,團費亦不親民,我找了頗受好評的一家試探詢問,聽起來這兩國近年是穩定和平許多,使我有點意動,但即便說服了自己,旅行社也拍胸脯保證安全,沒找到同樣突破心障的旅伴,愛操心的老媽應該會百般阻擾。
哪知老天在這件事似乎挺贊同,因緣際會讓我認識個朋友,試著一問竟也說好,雖然抱怨著有點高昂的團費,經我幾番蠱惑還是屈服了,我不禁在心裡狂放煙火,沒想到一直覺得遙不可及、或許今生無緣的地方,終於可以實境探訪了。
所謂好事多磨,當定案了、訂金也付了,業務卻突然打電話說我們這團因為訂房問題必須取消,得再換別的日期。這很讓人困擾,因為接近聖誕節的,旅伴有事不行,另個較早的,路線卻是反著走,且當各景點被乾坤大挪移之後,重要的「耶路薩冷」竟莫名少了半天。耶穌的相關事蹟有不少在此,旅行社原本自傲的足足兩日對我而言都不太夠了,若再砍,不就代表得急行軍外加走馬看花?我不滿地跟業務抱怨,她說會幫忙爭取,同時也強調這團特別找了很資深的領隊,絕不會在景點掌控有疏失,此外,還有幾千元的團費減免。
不得不說,祭出優惠真的是個有效手段,本來就嫌團費貴的旅伴率先答應了,而我考慮幾天後也不得不屈從,畢竟都抱著滿滿期待,要就此作廢明年再來,誰又知道屆時會有什麼變數。也幸好當尾款刷下去,拿到最後的行程表,見在「耶路薩冷」的時間略有拉長,總算安了點心,剩下的,就只能看老天了,每日照三餐祈禱,請祂別再玩我。
~※ 雅法 ※~
旅程第一個抵達的城市是「台拉維夫」(Tel Aviv),也是國際認定的以色列首都,會說國際認定,是因為當獲得戰爭優勢後,以色列單方面將首都搬回「耶路薩冷」,而「耶路薩冷」的歸屬爭議仍舊未了,自然沒多少國家願意明著選邊站。至於「台拉維夫」,身為一個在近代急速擴張的新興都市,逛逛街、看看表演還不錯,探訪古蹟之類的很合理與其無緣,儘管如此,卻很微妙地以「台拉維夫白城」被收錄在世界文化遺產。
那是個依循「包浩斯」風格砌築的住宅區,素白的簡約建物連綿成一種特殊景觀,但對我而言,「包浩斯」這類走現代務實路線的都頗無趣,若帶入巧思,有些橫直間的轉化切畫也好,許多在我看來就是很速成的冷冰冰塊體,像完全否定了那些投注心血在發想、在細膩刻鑿的師匠,否定了千百年來無限多變的建築藝術,因此旅行社將這城市明快捨去,直接帶往稍南的「雅法」(Jaffa),我倒沒什麼異議與失落。
相對於「台拉維夫」,「雅法」就真的是座歷史古城了。有人說此名取自「諾亞」的第三子,亦有人在三千年前的古埃及書信中,發現它是被「圖特摩斯三世」征服的城市,此外,「雅法」也出現在聖經裡,當「約書亞」承繼「摩西」,帶以色列人進「迦南」時,這地方被分給了「但」支派。「但」這名字聽來陌生,其父親「雅各」就聲名顯赫了,他被認定是以色列人的祖先,再往上追溯,還有為了信仰而獻祭兒子的「亞伯拉罕」。舊約的很多故事都團繞在這些人物,在進入以色列時,先明瞭此脈家系相當重要。
下車的地方景象很逗趣,有個小池塑了隻鯨魚,頂孔水力不足,變成像從嘴縫流瀉,初見時不明其來由,後來才知鯨魚也與聖經故事有關,據說那時上帝召喚先知「約拿」去亞述國都「尼尼微」(Niniveh)勸他們悔改,「約拿」卻覺得邪惡的亞述人只適合直接滅絕,不想接這任務,就出海逃離「雅法」,航向西方。但耶和華神通廣大,哪可能如此便被瞞過,先興起狂風巨浪逼船員把「約拿」扔落,又命鯨魚將其吞噬,迫「約拿」在魚腹進行三日夜的悔修,最後乖乖行往亞述完成任務。


若是基督徒,或許能在城裡找到更多類似彩蛋吧,略知匹毛的我僅能以觀光客之眼,在行走中四望。感覺主政者還挺用心,在保持古城氛圍的同時,也找了不少藝術家適度妝點,進城時便有見到社區仿著石岩堆砌、以弧拱的切分,營造新式甬道,走在古城核心裡,幾座殘著風霜的褐黃老屋,也藉著些許雕塑,有了新的生命。先遇見的「Ilana Goor Museum」有不少網誌提及,時間充裕的人可以進去看看主人的雕塑創作,欣賞蒐羅自非洲、拉丁美洲的部落風藝品,而像我們這類被綑綁住的團客,就只能望著屋頂的斑彩駿馬,以及穿雜瓶甕銅雕的天台花園。




當我視線轉至靠海那側,正盯著半頹矮閣被枯枝攀藤綴點出的風景,領隊突然順著鄰近窄巷往坡下指,說那兒有聖彼得曾經的住處。見她沒有要帶去細看的意圖,我趕緊朝那多跑幾步,再用鏡頭拉近了景,聊勝於無。據說盡頭那有個拱門的小屋是皮匠「西蒙」的家,聖彼得就是在樓上禱告時,見到天啟,得知上帝要他將教義傳至異國人。不過這棟樓目前似是私家住宅,沒有開放參觀,或許就因為這樣,領隊便也懶懶一指,幾句交代而過。





縱使如此,光這幾眼,便覺得小巷弄裡別具風情,雖都不是雕鑿華麗的豪宅,拼石窄路、古色砌岩、幾許弧拱就是值得佇望的景致,更何況有人說裡頭的門牌都以十二星座為主題,若認真尋覓,便能找到各自巧思。可惜當下的我一個都沒瞄到,就得追著隊伍尾巴,跑至以拿破崙塑像展臂接迎的丘上廣場。很明顯地,戰功無數的拿破崙也曾攻破此地,但「雅法」身為被占領者自然對其沒好感,塑像的廉價敷衍望來就像嘲諷,有種「報不了仇就偷偷把你搞成小丑」的意味。


相較之下,廣場水池周邊的雕塑就顯得別緻,奇詭中帶著童趣,圓凸的大眼有點像外星人,也類似日本的遮光器土偶。原本我以為就是組超現實風的作品,後來看別人文章解釋,才知原來也是十二星座啊。成對的凸眼魚跟瑜珈怪男肯定是雙魚與雙子、水瓶被降級成水桶、射手被改造成畏縮大頭男、巨蟹則張著碩大獨眼彷彿隨時會發射死光,至於我的星座天秤,居然就是那尊有著黑人髮辮的遮光器土偶,他兩手舉碗外伸,彷彿在說:「快給我錢,不然就下地獄……」




即便水池雕像勾著我們佇留、相互取笑,爬上來的目標其實是不遠處的「聖彼得教堂」,與周邊同一色系的土黃牆體以高擎鐘塔凝聚了視線,也成為外船入港的顯明指引。轉至堂前,山形立面改取紅棕磚色為主調,兩側雖勾了渦捲,倒也沒像巴洛克建築那般,翻湧出一波又一波的弧浪,中段串成帶飾的徽印,就是它最主要的妝點了。走到這裡,原先零零落落的細雨也開始變得迅疾,因此儘管教堂裡仍作著彌撒,我們還是靜靜溜了進去,躲一下雨,也欣賞教堂內的佈置。




教堂始建於十七世紀,紀念聖彼得復活基督信徒「Tabitha」的神蹟,但應是被戰爭波及而經歷了幾次翻新,天花板以粉紅淡藍切劃的框格顯得相當鮮亮,柱頭勾捲綴金的大理石柱也不見歷史殘傷。怕打擾儀式,我不太敢走前細看側邊的各個小堂,以及柱上雕框裡描繪耶穌赴刑的「苦路十四站」,只能遠遠望著主祭壇高掛的燦亮芒焰,欣賞講道壇頂那很特別的枝葉搭垂。若沒理解錯誤,素雅壇案的主畫應是聖彼得聽聞天使傳達上帝意旨,決定將教義四方遍傳的那一刻吧。






待了一陣,趁著雨勢稍減,領隊趕緊帶我們轉移陣地,鄰近的公園以一塊立牌、一個景框挑起遊客好奇心。立牌文字書寫著希臘傳說,似乎外頭海域的某塊礁岩便是公主「Andromeda」被綑綁獻祭之處,也就是在此,「波修士」斬殺了波賽頓派來的海怪。不過海色茫茫,很難辨認確切是哪塊被賦予了傳說,反倒景框勾出的畫面比較惹眼,那是城北的廣闊沙灘,能見不少衝浪客把握此時風雨帶來的波濤,月牙般的彎鉤灘岸也將視線引向際處的「台拉維夫」。


二十世紀前,那兒應仍是荒僻之地,「雅法」則在阿拉伯人的主宰下尊爵不凡,房價也高昂,哪曉得隨著猶太人往北避移,只不過百年工夫,形勢便有了翻轉,視野裡的「台拉維夫」高樓參天雲集,腳下的「雅法」卻在幾方勢力的爭奪後跌為沉寂,時光也凍結在過去,只有觀光客會過來品味歷史。當走到丘底建於「鄂圖曼帝國」的「Mahmoudiya」清真寺,圓頂下仍有細膩的壁磚拼花,淨禮池還塑了弧拱立面,飾以壁柱字紋,初望會以為是什麼特殊堂殿,但感覺已乏人造訪,令孤立的喚禮塔顯得落寞。


行入商街後,或許覺得才經過航班的折騰,第一個景點就濕寒交迫不太好,領隊說要請我們喝咖啡,來個小小療癒。我雖對咖啡無愛,在這天氣能飲入些許暖熱,也的確不錯,何況店裡景貌新奇,搞不好曾經是座堡壘,長拱頂、斑駁石牆、深不可測的古井,在溫黃燈光下有種懷舊氛圍。此外,攤架上的點心也都是沒見過的物事,攀滿橙紅脆鬚的奇異糕點、以灑料點綴光看就覺得熱量很高的奶油塊體、還有快比我臉大的棒棒糖,很好奇嚐起來到底會是什麼味。






悠閒地於坐望中喝完咖啡,接續便是在街邊等遊覽車接我們離開「雅法」了。相約處是在來時也有望見的鐘塔,它有著尖頂和拱窗,乍看跟歐洲城裡的沒兩樣,結果竟也是「鄂圖曼帝國」的產物,為榮耀蘇丹「Abdul Hamid II」而建。查了資料,這傢伙似乎挺殘暴,且由於與俄國對戰的失利,喪失了大半於巴爾幹半島的領土,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樣,鐘塔其實沒多少妝點,僅以一種強自撐立的姿態,掩蓋帝國的暮年。
無論如何,這座老城在被戰火幾番屠虐後,終能擺脫爭奪,應也是幸吧。雖不再是塵俗的焦點,至少得回了祥寧時光,就算是陰霾天的綿雨,也揚著爽冽的清新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