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蘇茲達爾的「艾爾菲米修道院」現顯的是種藏於村野的質樸,「謝爾蓋聖三一修道院」就似在無數人的敬獻頌歌中,堆砌得華麗。走出「聖母升天大教堂」,廣場中大小建築散佈,皆有各自奪目雕琢。


最臨近的,是「水井小禮拜堂」(The Chapel-over-the-Well),據說當年挖出水泉讓瞎眼修士重見光明,引來群眾朝聖,添築堂室敬奉。相較其後大教堂的素淨,它呈現巴洛克式的繁美,粉色多角塔身疊層漸縮,雪白雕鑿就在飾柱上旋繞、在窗拱間盤纏,讓其有著盛花齊放之嬌顏。若拉點距離,襯著庭園瓣蕾的斑斕之色,更是相得益彰。我走了進去,聖像屏格局簡單但也貴氣鍍上燦金,堂中壇座十字架噴吐水線,多人排隊裝接,不知是否便是當年靈泉。



不遠處還有座涼亭,色彩替作碧藍,細柱支頂、拱簷勾弧,柱節的變彩與拱間的垂墜將廣場添了不同風味,亭下另有一泉台,但鐵網圍籬讓它冷門,想必正常時節,又是遊人信徒人手一瓶,注滿飲著供著。

而順亭上娟秀金冠抬望,有色調極為相襯的鐘塔在另側雄踞。淡青壁面白柱交劃,化作紋帶山牆,高聳塔身則斜切稜角,以列柱撐倚層樓,華美金頂下,是莊嚴墨鐘在窗口懸峙,等著響樂時刻。好奇隨遊客推門而入,以為內裡會展列什麼歷史殘跡,結果居然是間紀念品店,財力不夠的我只能簡略逛覽又旋即步出,繼續端望塔身於晴空勾落的線條。




儘管「聖母升天大教堂」樓殿高偉,看似氣勢不凡,但在信徒心中,附近的「聖三一大教堂」(The Trinity Cathedral)卻有更尊崇地位,排隊人龍長得湧出門外。其建於十五世紀,以石材替去原本位處核心的木質教堂,殿體不算大,但若要我描述樣貌也頗為難,因它是廣場中唯一還被施工網架團圍者,只餘兩金色帽冠一高一低尚能探得新鮮空氣。好在根據別處翻來的照片,壁面其實沒多少雕鑿,有點像「聖母升天大教堂」的簡約縮小版,僅連拱狀的牆簷多了些挑尖,況且沒撞上稍早的全面大修時期就該感激涕零了。


導遊從人龍邊帶我們擠了進去,還正疑惑怎麼能插隊時,才發現排隊的是信徒,他們依序觸望堂內右前的華麗棺槨,禱唸並祈福。那兒收藏的正是創立修道院的「聖謝爾蓋」聖體遺物,而也因其貴重,棺槨雕刻細緻,引人注目,我不禁略過相形古樸的聖像屏,將視線落降於它。其節柱撐起的華蓋流金燦亮,篷簷呈淺弧,花緣勾邊,並垂綴著成列燈壺,螢彩微綻。
很可惜地,或因仍有日常儀式持續,此堂禁止拍照,然儘管無法明確記存細部,腦海卻印留了當時堂內迴響的歌聲。三位包著頭巾的當地女士站在廳尾一角,身材年歲看似差異甚大,但曲部搭襯卻極度和諧,嗓音清清婉婉交織一起,而後悠揚盤旋。導遊雖悄語簡短帶望便示意離去,我卻不禁定立於堂,被那曲聲勾著,享受那澄透的洗禮。
走出廳門後,便是自由活動時間,我將「聖三一大教堂」繞了一圈,若嚴格區分,略矮冠柱下的廳間其實是「聖尼康禮拜堂」(St. Nikon Chapel),紀念「聖謝爾蓋」的繼承者,也以相依堂體,映顯兩人師徒關係的傳承。
找不到沒被鷹架遮掩的部分頗為掃興,不過廣場中耀眼醒目者還另有一,是「聖靈教堂」(The Church of the Holy Spirit),同系列的白皙牆體,但單塔帽冠於綴星間另纏上金帶,更特殊的部分在塔身,結合了鐘塔,將頸窗拓成露台置上環鐘,窗拱則疊襯著堂簷,以瓣尖團繞簇擁,設計頗令人玩味。


靠近院牆的長闊建築是餐廳,但功能非僅於此,裡面設了建於十七世紀的「聖謝爾蓋教堂」,外觀也因而裝飾得繽紛。它架高於石台,牆面滿佈多彩錐角格紋,壁柱旋繪上攀藤,簷下嵌綴著扇貝凹鑿。門廊雖是素白,但也繁密刻雕了難以細辨的團花捲葉。
不知是否還在做最後補強,階口擋著不讓遊客進入,但參考前人的記述,裡面妝點也是豐富瑰麗。由於為晚期建築,並不似方才大教堂那樣依傳統疊畫著聖者,而是偏向巴洛克風格,在半筒狀的長廳以花邊框綴著壁繪。當踩著列窗投入的明亮光照前行,過了隔門,便是燦耀疊砌的聖像屏,以精緻刻鑿金眩訪者雙目。




然無緣入內,也只好在外胡亂轉繞。樓閣邊角有個「聖米沙教堂」(The Church of St. Micah),據說聖母曾於謝爾蓋面前顯靈,後人為紀念此事件,在當時陪同於旁的門徒聖米沙墓上蓋了這教堂。呈八角小閣的它雖無霸氣外型,卻有另種秀雅風姿,赭色牆面刻鑿纏挑勾紋,波弧灰簷戴上輝冠,就算立於絢麗餐堂旁依舊引人佇足端望。


牆側除了餐堂還有些典雅屋舍,帶點綴紋的淡綠矮閣是主教宮,有著堆疊門樓的土黃建築為「聖器博物館」,我推開後者門扉窺看僅見遊客來去,摸不清梗概,但就算不另行收費,感覺亦非片刻便能觀覽完畢的展廳,於是只好繼續在外遊蕩。


雖說時間不足以進樓探訪,但僅在廣場徘徊也挺浪費,見修道院另端塔影紛呈,簷面雕鑿繁麗,便拐過曲折阻攔的工事圍籬,往那兒踱去。走至近處,才發現是分離建物,難怪風格差異甚大。淡青色的是修道院另個對外門樓,有著墨綠錐簷。旁邊建物一身淨白,尖頂支冠指天,隱綴紋繪,為不知該怎麼翻譯的「The Church of SS Zosima and Savvaty Solovetsky」。另一秀雅者,是「斯摩稜斯克教堂」,於女皇「伊莉莎白」年代建造,一如聖彼得堡諸皇宮在她主導下亮麗精緻,這棟圓柱教堂儘管小巧,卻也勾人目光,壁柱環窗上簷邊起伏如浪,圓頂則挑出眼窗、覆上冠頂,有曲折勾邊。


順路瞥望而行,我來到一片開闊花園,園後土黃長樓橫展,為沙皇來訪時住處,末端附帶「聖母垂憐教堂」,以燦亮塔冠標示其所在。儘管為短暫居留的皇宮,根據文獻,當年也是極盡所能地添加刻繪。不過在近代轉為神學院後,似乎很多貴氣裝潢都被抹除了,連與餐堂相互呼應的角格彩壁,都是遲至二十世紀才復原再現。
我隔著庭院遠望,思索宗教內斂本質與外顯藝術間的矛盾,畢竟若沒了炫塔及彩壁,恐就連草坪間的花團都能令其失了顏色吧,此時可能也無工作人員架著儀器,特以其為背景,拍攝訪談紀錄短片。

這麼繞上一圈,剛好於大門門樓與團員們會合,一返身,「聖母升天大教堂」的白衣藍冠靜立與我對視,陽光輕灑下,似乎還泛起淺淺笑靨,與要離開俄羅斯的我說著再見。在這當口,我才真的有「是啊,旅程就要結束」的不捨湧溢胸口,伴著悵惘,摻著仍顫著光彩的回憶。
無法記取駛往機場的車程看見了什麼,那時的我應只茫茫怔望窗外,讓腦中回放畫面佔據了視野,直至辦好手續,在機場落地窗前候著時,才倏地發覺原本晴朗的天日飛迅沉暗,重雲掩至,釋落狂放奔雨。我呆傻了,彷彿又回到初來莫斯科的那刻,方走過聖彼得堡明媚,別去三座宮殿的燦然,卻猝不及防地被陰雨逼去地底,由地鐵月台的華美,逐步探入帝國首都血脈。
雨勢狂暴,沒多久便將停機坪幻成汪洋,當中甚至夾帶著冰雹,將水面敲打得無比皺亂。然愣望的我回憶尚未走完,暴雨竟又倏然減弱,隨著往天邊湧離的烏雲而息。這個剎那,再度露臉的暖陽與水澤相映,像於「克里姆林宮」抬望所見的教堂冠頂炫燦。
或許旅行的惑力便在此,因如天氣般的無法預料而更多了興味。灰雲逐漸由濁而清,還天色晴麗,若我在金環鄉間走過的開闊無憂。我展起笑靨,提起背包,攜著滿滿回憶轉身沿長廊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