逛了一圈「帕辛寺」,可能是還太早,走出後在街口環望,是有多些車子貼了去「素帖寺」的廣告,卻不見司機駐守捕捉人客。我跟旅伴面面相覷,只好先用覓食來墊檔了,畢竟肚子仍餓著,也不知為什麼,明明旅館有氣氛浪漫的咖啡廳,竟沒在早上徹底利用,找不到主廚嗎?
逛著逛著,瞄到一家走叢林風的,敞廳內綠意滿滿,真假難辨的如簾氣根隨枝葉飄垂,就決定是它了。翻了翻菜單,上頭有認真擺盤的芒果、椰子冰淇淋,堆疊後再添妝點的聖代,連蝶豆花飲品也頗具設計,可自選添加不同花草,讓人想每種都點個實品來瞧瞧。但盯了片刻,最後還是算了,努力以「華而不實」的字牌驅走小惡魔,選了比較實際的早餐組合。



用生菜、柳橙汁配佐火腿麵包將自己餵飽,本期待出來就能往「素帖寺」出發,哪知還是落空,這邊的司機到底有多懶,於是只能仰賴第二方案了,也就是去城區外的「清邁大學」門口找,那邊為往「素帖山」觀光的必經之地,同樣會有一批司機在那等,雖免不了得花一小筆錢藉GRAB把自己運送過去,仍舊比直進山裡省。
該不會還要再想出第三方案吧,我在忐忑中隨車前行,幸好一到大學附近,就看到幾輛「雙條車」於路邊守候,詢問之後,的確能到「素帖寺」,價錢也OK,等湊滿了人,就開心往山上出發。山寺總免不了爬階,「素帖寺」也不例外,若要走正路參拜,得先挑戰一道超過三百階的好漢坡,感謝寺方有錢也體諒老弱婦孺,在其中一側設了纜車,瞄向旅伴,眼神確認同為懶惰一族,就掏錢買單程票上去了。




纜車的出口,有院裡鐘樓相迎,它呈多邊亭閣,每面皆以疊簷華綴,將訪客導向碩偉如重嶺的殿區門面。根據資料,這間是泰國人一生必來參拜的聖地,地位遠在「清邁」城裡的「帕辛寺」、「柴迪隆寺」、「清曼寺」之上。視野也因此充斥著來去男女,耳邊是避不了的吵雜,得幫腦袋裝上外掛,努力濾去眾多斑影喧聲,才能靜心端詳其輪廓。



主立面跟前幾天望見的有些不同,擁有六座主副山簷錯落切劃,中處也非直進殿內的入口,燦金雕板框著巨大龕室,主奉一位面容清瞿的老僧。他是「Kruba Srivichai」,即稍早於「帕辛寺」殿前遇過那位,會被敬在醒目之處當然因著他在此地的貢獻。據說早年想來參拜可是得從山腳開始爬的,若非經過他的統籌募捐,以其影響力號召信徒揮汗闢出車路,恐怕現刻我還在山腰腿痠喘氣,仰高興嘆。




主殿入口既不在此,顯然得再往更深處找,見大夥都從兩側山簷下的階路來去,就學著脫了鞋,朝裡穿進。猶如柳暗花明,幾步之後,視野頓時炫亮,在殿廊繞圍中,是座燦金的多角佛塔,頂梢傘錐指天,接引著日光。它看起來應是被裹上鍍金銅片,除了浮凸紋印,其實刻綴不多,卻莫名有種華麗感,可能是多了旁物的烘托吧。翻挑殿脊簷角簇擁著,精緻銳塔瓶花散綴著,高擎輪傘的細密鏤雕更是畫龍點睛,將其織連為一幅異色山林。




這樣的景色讓每個初入中庭的人都停了步,或抬望,或快門頻按,還有大家族帶了攝影師來拍紀念照,等了許久,才好不容易有個稍微淨空的瞬間,趕緊幫彼此截下合影。應著招引走近塔座,似是信徒的奉獻過於熱烈,廊下龕壇已飽和,泛溢至露天環道的佛像華亂撩目,各樣姿態手印,金妝中夾雜通透玉色,到處都有信徒虔誠禱語問卜。此外,廊壁也繪滿人物故事,若想將每幅都辨分清楚,肯定是件高難度任務。





就算下大雨,也是讓群佛自然承受嗎?有可能會視天況收進推出?我瞥著雕像的輝淨,繞至中庭後方的大殿,那裏壇案同樣金佛疊層,色彩新亮的壁畫描繪著此寺來由。據說十四世紀時,僧人「Sumanathera」夢到「Pang Cha」這地方藏有佛之聖物,他好奇前往,還真找到佛陀肩骨。由於此物會發光、飛行、可隱形、分身,便引得蘭納王「Kuena」想親眼一觀,怎料好不容易運送到了,佛骨卻裂為兩半。從左邊圖繪看不出這令人震懾的當下,當視線往右,已是將小的一截奉在「松德寺」,大的放於白象背上,送往山林。難以知曉這樣處理的因由,只見牆面豐沛著叢林景貌、鳥獸伴隨,而後白象於「素帖山」哀鳴三聲,倒地死去,落定了大佛骨的歸處,它至今仍被奉於塔頂,接受信徒的香火膜拜。




研究過壁畫,出來又仰望了一會兒佛塔,此時才發現內院佈局並非如先前所想,以「Kruba Srivichai」龕室拉展出門牆,再包繞至主殿,它是個對稱結構,兩側各有一小敞殿,而門牆龕室其實是另個大殿的背側,與我剛進去的那間遙相望。



賞著環道的繽紛花飾與壇座精緻雕鑲,我繞至那座大殿,其簷線輪廓和山牆紋板跟對面真的是雙胞兄弟,不過當走了進去,內裡便有顯著不同。主視覺的佛像背牆替成了拼貼彩鏡,有星狀菱格的光華散射,佔幅較小的側面壁繪則勾描著佛陀的前世之一「Vessantara」,他守著言出必行、施比受有福的義理,不但捨了王子身分及財物,竟連妻兒都讓給了別人。
以相機記錄過殿景,見剛好有僧人在主持祈福儀式,我們便跟著一起跪坐聽聆,照道理應該陷入鴨子聽雷,偏偏偶爾會接收到英文,彷彿是他知道此寺觀光客多,額外研修。更妙的是,當儀式結束,僧人往大夥頭上灑著水,祝禱聲中透著肅穆,接續卻轉為閒聊,不時穿插著玩笑,是想讓佛法輕鬆與生活化嗎?還是泰國僧侶都這麼逗趣?



將佛塔這區都逛過之後,我從中庭出來,朝更外圍探去,先遇上的是「根納王殿」,名稱來自下令立塔建寺的蘭納六代王「Kuena」。由於選擇了沉穩的褐木色,階前的蜥形神獸「Mom」也不像納迦昂揚,很容易就讓人在瞥望間略過,但從細密攀纏的雕花門柱,便能感覺其匠心。往上望,山牆格框延續門柱繁麗,是一系列以象為主角的敘事浮雕,頗令我聯想砌寺的因由,也的確,當一幅幅辨去,就能找到與情節的對應。有趣的是,其中一格有人摀了嘴,滿臉驚嚇,地面兩簇耀光,滿像是哪個僕人在上呈時摔了一跤,望著斷骨,心想「死定了」。



幾步登階,內門金紋勾繞,頂著已跪趴在地的負塔聖象,而在這乍炫之後,殿內又降為木色,只把光燦聚於盡頭佛龕。應是設計者的巧思,將龕後開窗,綻射的耀華便有種降世威凜,令人無法直視,龕塔流紋間也鑲了碎鏡,就算入了夜,仍爍眨如星。壇前另配襯了以象牙勾框的納迦,降低的明度掩不了繁纏自顯的華麗,先前僅瞧過雙蛇纏尾,這兒的竟多到無法計數,然這樣的榮盛卻成了「Kirtimukha」的食糧,牠在頂部大快朵頤,彷彿喻著虛華終究一場空。

走過「根納王殿」,便是一處望台廣場,側邊一尊戴冠立佛拈印遠眺,左右有黑白菩薩拉展聲勢,菩薩的花藤背板雕鏤得相當絢美,後方還有成列偏向中式的雕像,可見我們熟悉的觀音彌勒。在這兒又出現納迦群纏了,它把「Kirtimukha」替成了孔雀鎮伏,不曉得有著什麼意象轉換。

旅伴大概已看膩這些,當我還在「根納王殿」打量研究時,他早飄去廣場邊欄,迎風外望。依據先前讀過的文章,這方向面對「清邁」古城,天氣若好,能將其清晰勾勒,可惜今日雖晴,天地之間仍摻了些霧茫,是能見山下屋房碎點,以無際之勢漫展,古城可能的位置卻朦朦朧朧,把一切留予想像。
望了片刻這泛著淡藍的無垠,我們繞著塔區環牆往回走,此側有另個小殿,周邊立了幾塊以菩提葉形包繞法輪的結界石,意指其身份是座戒殿。戒殿通常謝客,它也同樣亮出了合攏門神,這倒無差,反正還有從門揚散的紋花炫亮可供賞望,看過門前掛滿心意的金銀銅菩提樹,令我意外地,殿後雕像居然不是佛陀,而是位女性,她把長髮往前拉撫,婀娜身姿透著媚意,難道是泰國血統的觀音?





這疑惑後來才得到了解答,原來,她是東南亞的大地女神「Phra Mae Thorani」,據說佛陀於菩提樹下修行時,「Mara」率魔軍來擾,無神敢攖其鋒,只有大地女神從長髮擰出洪水,將大軍沖散,終助其悟道。
如此將廟裡逛過一圈,便是功德圓滿,來時搭了纜車,下山當然不能再偷懶。找到參道主階,裝模作樣拍了張爬登照,才發現這兒不愧是正式入口,階門上有山簷小殿高築,兩旁飾以龕塔,之間尚有雕花細柱像仿著長幡。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在階欄起伏的遙長鱗背了,難怪很多人寧可稱其「雙龍寺」,畢竟易懂好記,不像「素帖寺」這種音譯容易搞混,且嚴格來說,它應該叫「素帖山上的佛骨寺」(Wat Phra That Doi Suthep),更挑戰人的懶性。



當我們開始以輕鬆步伐下行時,有批中學生正巧上來,可能是校外教學的經費不含纜車票,只見他們一臉要死不活,互相勾拉,拖著腳步,搞不好見了佛祖,便會傾倒一籮筐埋怨。小時候我應該也差不多吧,總是不解市區明明就有方便的廟宇,為何要自找苦吃,去那種距離遠又要爬山爬階的,好在後來對建築藝術起了興趣,多少能換得些樂趣。
一路下至階底,鱗脊之首自然是納迦,它由「Makara」嘴裡分生為七,鑲飾得繽紛。不禁從這兒再往回望,曾在網路瞄到幾張黑白老照片,留印的景貌殘舊也樸實許多,不曉得若將時年再往初建時推,是更加榮盛,還是簡簡約約,一塔一殿,只敬奉著初心。
而當這麼望著,好像也有點明瞭為何當年會被領著捨近求遠,畢竟若有所求,總是得先付出些什麼,何況遠行入山也是種修體煉心,當健實了通透了,對那些得不到的捨不了的,便更有了悟。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