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過「蘭納」最初的廟宇「清曼寺」,沿街道朝西南拐,尚有另個地點與其建國歷史相關,也就是「三王紀念碑」,記印十三世紀「蘭納」、「素可泰」、「帕堯」結盟的那一刻。
在那時間點前,「孟萊」只是個小國繼承人,徒有雄心,並無強盛的軍力,「素可泰」的「蘭甘亨」也仍在隨父親抵抗高棉「吳哥王朝」的統治,就算他們漸漸發展為地方一霸,更北還有蒙古虎視眈眈。結盟應是最好的選擇了,事實也的確如此,在無後顧之憂下,「蘭納」吞併了大國「哈利奔猜」,「素可泰」亦將高棉往南逼退,以昌盛文明奠定在泰國歷史的重要地位。至於「帕堯」,從勢力圖上那小小領地推想,可能對當時國王「南孟」而言,不跟隨時勢便會被潮浪淹沒。
走到「清邁藝術文化中心」前的廣場,台座塑了三個衣著類似的王者,高冠、纏裙,袒露的上半身披掛珠鍊,居中的應該是「孟萊」,他伸手扶擁,其他兩位則擎指翻掌,即將相觸結下盟約。這很令人憶起水燈節那晚的花車遊行,其中一車便有三位青春少年如此肅穆定格,當時雖吐槽面貌身材肯定都有挑過,但塑像就是這麼雕鑿著,臂環束出壯碩肌肉,鍊飾勾顯飽滿胸膛,不禁讓我想再湊近一點,看是否連冰塊盒都在腹間鑲嵌。


這顯然是美化後的成果,畢竟根據資料,結盟時「孟萊」四十歲了,「蘭甘亨」則為六十老頭,怎樣也不可能是如此形象。再往現實處想,盟約可能已被包裝為正向教材,三位年輕王者因緣際會相識,被彼此氣節折服,繼而情意互挺,讓王朝的初始顯得光芒萬丈。後來好奇搜尋了後續,結果竟翻到一則寫著「蘭甘亨」曾與「南孟」妃子私通,被抓起來拘禁,是經「孟萊」調停,才重歸友好。原來盟約締結的範圍包括後宮啊,我啞然失笑。妙的是「蘭納」本意味著「百萬畝良田」,元朝偏要稱其為「八百媳婦國」,不知是否也有某種影射。
佩服六十老頭的精神昂揚之餘,感覺「南孟」應該很無奈,其他兩方都是超級強國,能翻臉嗎?而「帕堯」也的確悲情,五十年後就被「蘭納」兼併了,沒像「素可泰」那麼淵遠流長,兩百年後才臣服於另個知名盛世「阿瑜陀耶」。且「素可泰」不僅被認定是目前泰文的起源,遺留的諸般佛寺遺跡亦留印著當時繁華,早早就被收為世界文化遺產,很令我神往。
紀念碑鄰近另有個亮點「英剎欽寺」(Wat Inthakhin Sadue Muang),廟體雖迷你,外觀卻相當精緻,簷邊鑲金,在末端翻捲為納迦昂首,立面山牆除了以花藤曲弧勾框,門額又堆疊如佛塔。然這樣緻密的妝點卻沒讓它像個土豪,沾染俗氣,或許該歸功於那烏沉的底色吧,既凸顯了雕琢又持守了穩重。



因著水燈慶節,旁邊步道掛滿了五顏六色的燈籠,這股繽紛也由殿門淹漫進去,讓天花板密佈著多彩垂綴,把主佛都幾乎遮掩。不過就算沒這樣的佈置,殿裡也足夠吸睛,與外頭類似的色調在柱林揮灑,放眼皆是交互依擁的金色瓣蕾。牆上被框圍的神獸圖騰,有的像麒麟,有的獅身象首估計是「Gajasimha」,還有咬著大圓盤的,不知是否為餓到把自己身體吃掉的「Kirtimukha」。



會如此慎重妝點有其典故,因為它的前身與「清邁」建城同期,當時曾在城心立了「城市之柱」,保護它的這座「英剎欽寺」也被稱作「清邁」的肚臍。然這樣的佈局隨著時年早人事已非了,「蘭納」滅亡後,緬甸入侵,舊廟荒圮,之後的「清邁王國」在收復時,便把城市之柱移去不遠的「柴迪隆寺」,只剩這個新殿記印著曾經歷史。話雖如此,當對照著地圖,這地方卻不在古城中心點,很令人疑惑,莫非其實不是地理中心,而是如某文章所述,為當時八座大佛塔的連線交會?
端望過主壇羅列的諸多金袍佛陀,我們逛了出去,很反差地,廟側擺了一列造型逗趣的小沙彌,他們笑容可掬,或灑掃、或抱著水果、或盤坐攤掌跟練氣功一樣,輕易就把我倆童心勾起,玩鬧了一番。



沿這條大馬路續往南走,沒多遠便是不少文章都會提及的「盼道寺」(Wat Pan Tao)。此名意指「千個火爐」,初聽奇詭,其實蘊含合理典故,因為過往這裡有知名的鑄佛廠,各大廟宇都會來此下訂單。現在模樣自然完全不同了,十九世紀「清邁」新王登基,依傳統須建一座佛殿,一座柚木寢宮就被移築過來,不僅讓「盼道寺」有了新氣象,也多了另個稱呼「柚木寺」。
傻眼的是,明明資料照片裡,它一反其他廟宇滿身燦亮飾綴,選擇任風雨刻染出斑痕,呈現歲月帶來的質樸古意,面前的它卻被鷹架搭圍,像待急救的瀕危老者。是真的板材已被過分侵腐,再不處理便會崩塌嗎?我努力抹去雜亂鷹架,回復它原本的山簷形貌,盯著正側門窗上那僅有的妝點,據說焰塔中有代表王室的展翼孔雀,雀下很奇異棲著小狗,很勾人探究其因由。偏偏為避免施工傷害,金飾都被塑膠套包著,很難辨個真確。


那殿裡呢?我不死心地多邁幾步,往門內窺進,想驗證文章所說簡約又不失貴氣的佛壇妝點,以及珍貴的棕櫚葉佛經,結果裏頭烏黑一片,器具材料狼藉,估計能搬的擺設都先挪走了吧。我嘆了口氣循旁路往寺裡走,幸好這兒的另個特色沒被污擾,一條川渠勾繞著菩提樹遮蔭的空地,金色小佛端坐於丘,形塑著佛陀悟道的那一刻。
資料上說,每年的萬佛節、佛誕、三寶佛節,川渠樹下都會添上瑩瑩燭火,僧侶們念經、行儀,懷想著釋迦牟尼過往的說法。水燈節也會有相應慶祝,因此不少遊客會特地過來,看一個個水燈在川渠緩遊,藉點點天燈感受被佛語滌淨後,更為定靜的氣氛。儘管現在水燈節已過,太陽也升起,樹梢仍垂掛著無數繽紛燈籠,呈現另種視覺歡欣。




循著川流續朝裡逛,末處砌了一座小竹堂,好奇瞄了一下,居然也是座佛殿,這在廟宇已往雕梁畫棟偏斜的「清邁」相當稀奇,看來主事者持定了此境走向,想仿擬佛陀傳法的竹林精舍,擁抱自然,畢竟禪理的精微與輝華本就不需外物彰顯。不過這樣的思路似乎不斷被潮流衝擊著,因為佛殿背處的鐘型大佛塔已覆滿金箔,連同環圍的諸多銳塔共同輝耀。


或許是信徒的心意和奉獻難以違逆吧,幸好類似的清簡仍於院落深處延展,小佛殿旁竹拱搭接,以五彩燈籠招著訪者行入,那兒是一隅被碧林圍擁的淨地,竹編佛塔悄立,它台座層疊,紡錘狀拉尖。就算沒有炫亮色澤,編結的交錯紋路自然牽引著光影,勾人佇望。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