貝里斯雖然國土比瓜地馬拉小一半,也是有幾個頗具規模的馬雅遺跡,為首的便是曾擊潰「提卡爾」,將其王獻祭的「卡拉科爾」。如此強勢的城邦,建設肯定可觀,從資料看,可供走探的區域就滿大了。點綴幾個廣場的金字塔自是亮點,最吸睛的一座名為「Caana」,有著天空宮殿之意,並以四十二公尺高奪得貝里斯第一。雖非單塔形構,而是露臺祭殿的層疊集合,光從圖片便已顯闊偉。

除此之外也存留不少紋刻,像「Caana」對面那座的階梯兩側,便有代表雨神跟美洲豹的面具浮雕,這座「K’an II」為慶祝擊敗「納蘭霍」而建的塔殿,據說本來還有華麗的銘文階梯,哪知好景不常,被「納蘭霍」反攻後,就被拆毀帶走了。

可惜大概是想換口味吧,「卡拉科爾」雖然上回行程有排,這次卻被老師刪去,改挑了交通相對方便的「卡哈帕奇」(Cahal Pech)跟「蘇南圖尼奇」(Xunantunich)。由於完全沒聽過,便不禁小小做了功課,原來後者在當時也挺有規模,它在「納蘭霍」崩潰後趁機壯大,到「古典後期」,已成為鄰近谷地二十萬人的信仰中心。金字塔也有四十公尺,以些微差距落於第二。且因位處丘頂,當循路登爬,更是仰之彌高。

最被大書特書的便是塔上段的浮刻了,它是被後期蓋覆的前期綴飾,雕琢卻更勝,框邊如絞繩,當中刻落了曾經的王族,跟應是代表世界樹和太陽神的面具。即便為了保護,被蓋上玻璃纖維的複製品,望來仍似模似樣。此外也能自我添加想像,畢竟「Xunantunich」的取名結合了石與女,意指傳說會在此出沒的女鬼。更令其加分的是,主塔可以爬啊。


既了解過背景,就不免抱懷期待,偏偏老天又攪局了,原來在「提卡爾」不時襲來的驟雨,已在這片雨林肆虐一週,流經的河川全部暴漲。而要去「蘇南圖尼奇」可是要過河的,不僅如此,憑藉的還是以人拉繩的渡船,所以就這樣停開了……聽到導遊報出這壞消息令我覺得很扯,早就該蓋橋的啊。還是牽拉船早成了某種觀光特色,也是人家餬口的小生意,不宜貿然替代?傻眼歸傻眼,好像也只能依導遊所講,先去「卡哈帕奇」,然後祈禱水會退,船會復開。
「卡哈帕奇」相當近,就在小鎮裡,從旅館上車沒幾分就到了。猜想是因為地利,資源容易投注,門面做得滿用心,有小花園,進去的步道兩側也都是植栽。其遊客中心設了小小的博物館,展物普普通通,可能厲害的都被首都收去了,但由於老師曾在這裡參與考古,能感覺他講解時的興奮跟懷念。往裡逛去,講解看板還挺多,有從「史前」、「前古典」、「古典」、「古典終結」、「後古典」,直至西班牙人佔領的綜論,也有針對祭祀、文物的剖析。敘述考古歷程之餘,也列出Q&A協助解惑。


展物中,殘破的杯碗盆自是基本款,摻雜以燧石製成的刀具、具體而微的人頭陶笛。顯著詭譎人臉的香爐也引人盯瞧,它燒的是產於中美洲的樹脂「柯巴脂」,會釋放帶有香氣的白煙。馬雅人或用魟魚刺戳陽具、或用帶刺繩索穿過舌頭,當以這類聽來就很痛的方式自殘,將鮮血滴入香爐,再佐些迷幻藥劑,據說就能在煙霧中看見祖靈,獲得諭示。



除了這些小東西,現場還有幾個石碑殘塊,因過於破損很容易被忽略。其一是「Bacna Monument」,來自「貝里斯河」岸另個遺址,被農民在犁田時發現,它本應是個俘虜呈俯跪之姿,如今只剩帶著獸頭的腰帶跟被綑綁的手了,丟失的頭部據學者推測,可能作為儀式的一環早被砍去。

俘虜石的紋路還比較好認,在本地某墓找到的「stela 9」乍看就只是粗糙岩塊,要與圖板的線稿比對,才能依稀勾勒是從美洲豹嘴裡探出的人頭。由於各樣佐證顯示其製於「前古典」,便令其顯得珍貴。因為它其實為三面式的立體雕刻,而在這時期的「低地區」還未找到類似作品。這就代表「卡哈帕奇」的發展相當早啊,即便名聲跟「提卡爾」、「卡拉科爾」無法比,由於鄰近「馬卡爾河」,倒也在低調中繁盛,到「古典晚期」,人口已達一兩萬。可惜外環區域都因現在「聖伊格納西奧」的城鎮擴張,很難進行追跡了。

墓裡除了碑石,還有被擺在其週圍的手指碗,據老師所言,當年可是流行以此互送表示友好,相當變態。若在現代,開禮物開出一碗泛著血腥的手指,肯定嚇死。一面聽著老師說笑,我一面朝鄰近小廳瞥,那兒以三面牆彩繪出千年前的「卡哈帕奇」。近處畫了幾個工匠在山丘切削石塊,而隨著小人下丘、運送、堆築,便帶出被環圍的儀式廣場,週邊陡階高閣,遠處還有金字塔與重嶺爭高,很令人神往。

如此有過初步的認知,終於可以朝遺跡出發了。園區內一如其門面,也是經過用心打理,高聳樹種令其像森林步道,兩旁栽植的變葉木又讓它多了公園的繽紛。不過它在考古期間其實是座牧場,可能蟲子叮咬過於擾人,就這麼被稱為「Cahal Pech」,譯成中文是「扁虱之地」。至於原本的名稱,很可能叫「黃色美洲豹」(K’an Hix)。


經過這樣一小段的林蔭漫步,一直徐緩起伏的地勢在前方拔高成丘,很顯然地,便是期待中的遺跡群。我在盯看中走近,這些丘台雖經過整理,仍持續與大自然共生,不少樹木在其間攀附,讓那些盤根錯節替代古遠前的斑彩,形成另一種不規則紋繪。由丘台間的缺隙走了進去,眼前是個被包圍的四方大廣場,它被標註為「Plaza B」,以其尺度,在當年應是慶節儀式之用。視線在環望之後不由自主停在東側丘台,不僅是因為它被整理得最齊整,階前沒有任何禁止插牌,意味它是可爬的啊。




像蛾被燈火吸引般,我飄了過去,當踩上了階,大夥也隨同進攻。儘管丘台高度根本是幼幼班,能實地走著傳說中的馬雅陡階,心情仍很興奮,畢竟昨日在「提卡爾」爬的只是為遊客搭的木梯。沒什麼難度飛登上丘台頂,頂頭很明顯設有小殿,但妙的是僅開了個小窗。或許真如資料所言,東邊中高側低的這三座曾是標記日出點的「E-Group」,已坍掉的左右殿對應夏至冬至,這個窗孔為春秋分。

轉過頭望向廣場,對面長牆中央設了門殿,牆後雖被茂盛綠意遮蔽,廣場也林樹散生,隱隱仍能比對出這視角正是方才博物館立體彩繪所勾描,兩側原本都有高冠閣殿,若將時間倒轉,廣場上便是鼓擊搭襯的吟哦,以彩羽妝點的祭舞。

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,下階亦然,雖不至於膽戰心驚以狗爬式下去,還是得專注了心思,免得腳殘搞笑。下來後跟著老師在廣場隨興逛,由於高牆後是貴族區,本來廣場除了我們進來的入口,四面都該是被丘台封擋,防止平民誤入。但時光讓西南角崩出了缺隙,當腳步偷偷彎拐,便能先行窺看裏頭形樣。它像隨著地勢,擁有兩層式格局,牆面雖翻修過,苔色卻已侵染,嘗試再讓其與自然合融。側邊土坡應就是尚無法得見全貌的主金字塔了,半崩頹半層疊地,任林葉篩出斑斕光影。



折回廣場,往貴族區推進,其戍守的門殿遠看平常,走近才發覺階高滿故意,逼得幾個團員手腳並用。這門殿顯著很特色的「馬雅拱」,由於缺乏歐洲「拱心石」的知識,使用的是平行堆築的「疊澀式」(Corbel arch),頂部因而相當窄尖。四方的門則是多墊了一層木條拼組的門楣做支撐。這便令我陷入思考,若木條腐朽不就垮了嗎?還是選用的木材都是極耐用的,不然怎麼還有雕刻其上的藝品存留於世?



研究幾許,穿入被標註為「Plaza A」的內廣場,一直被遮掩的主金字塔終於展露其形。不知為何,它並沒有被置於中軸,以正向形姿震懾訪者,反倒坐南朝北,彷彿是主人想藉此躲日曬。儘管如此,其氣度仍未因之而減損,階層式的上攀、綠樹在身背的竄生都抓縛著目光。另個特點是正面設了一排廳室,將登頂之路阻斷,似乎要上去得往他處尋。而由於室頂已崩塌,裡頭靠牆的長石凳便這麼綻露,當盯看著,就不禁將中央勾描為王座,有戴著羽冠的君主在那觀賞這內廣場的慶典。




根據資料,眼前這二十五公尺高的輪廓其實是六世紀的追加,內裡可追溯至「前古典」。裡頭同時暗藏墓室,被考古人員找到不少玉器、黑曜石刀、以貝殼骨頭拼組的飾品,墓主人嵌有馬賽克面具的腰帶也精緻。可惜這些不知收展去哪了,身為觀光客,只能在環圍廣場的牆台遊走,觀賞金字塔於不同角度的變化,看殘牆階石交錯出的線條、苔色或疏或密的抹染。


時光漫漫,牆台上的屋舍自也已缺殘,穿了進去,沒想到窄窄空間裡還進一步隔分,並添設石床,感覺在裡頭生活應挺拘束。不過聽起來,馬雅人本就沒喜歡待在悶熱的室內,多半於廣場乘涼活動,搞不好廳房都變倉庫,下大雨才會想縮進去。而這之間也有路穿往廣場後頭,能看到那兒設了個僅存輪廓的小球場,就好像貴族們也需要偷偷練習,免得哪天被派去比賽莫名慘死。



如此跟著大夥轉繞,金字塔西側又現出兩個略小的中庭,屋房在包圍中相互串接,地勢又令其多了高低差,上上下下,拐了幾個彎便開始有點像鬼打牆。好在如今各屋都沒了頂蓋,若有,陰暗外加密閉,再不時來個蝙蝠撲襲,應該就成了另類的迷宮探險。這之中有一列屋子比較特別,它從金字塔背後延伸,不僅高築,屋頂還塑形成弧,很令人猜想會否正是王居。




走到這,也算幾乎繞完一圈,本想該能找到登塔之路,哪知竟仍落空,頗令我納悶,畢竟上頭明明有人。難道是得手腳並用,冒險攀爬亂石?胡猜之際,見有導遊帶兩個外國人過來,就忍不住詢問。結果,路居然在還沒繞到的那一面啊,它其實跟內廣場門廳同側,只是被建築隔分了。道謝後朝那方向打量,與「提卡爾面具神廟」錯身的遺憾隱隱騷動,見隊伍就這麼無視往外帶開,便決定自己拚了,反正他們走得龜速,應該追得上。
從房閣群下到最低處,也就是進內廣場前曾瞥望過的那一角,再拐個彎,果然登頂之路在這,雖然塔面依舊有著崩塌,中央已勉強理出階形。階路理所當然偏陡,若在台灣,家長應會三令五申禁止小孩靠近,但外國人心臟都很大,就算是兩三歲稚兒都以柔聲鼓勵,只在後頭微微護著。

而灌注腳力換得的風景還真不錯,能俯瞰方才走過的內廣場。幾個側後屋群,也清楚現出了牆礎的縱橫切分。就彷彿以遊戲中的上帝視角,看冒險者在迷宮彎拐推進。若再冒點險,踩去邊緣,尚能收攬些外廣場,可惜林樹太茂密了,不然便可一覽整個遺跡。





以相機一圈記錄過,再稍作盯望,已不見影的團員們在心裏敲響了警鐘,所以也只能嘆口氣,叫自己別留戀,免得被列為失蹤人口,之後被嚴加看管。一邊火速下行,一邊提心吊膽,陡度是一回事,很怕踩到不穩的石塊啊。如此回到塔底又小跑步追到了隊尾,與幾個訝異目光對上眼,好在領隊導遊都還跟著老師研究路邊應是蒸氣室的小屋,沒發現我小小的偷溜。

繞著大廣場外的荒遺,瞥著丘台背面已難知原貌的建築,東端的另個球場劃出縱長輪廓,宛如送客之路。離開前,老師在角落一個草亭,指著地面正在進行的考古窟洞,興高采烈又講了起來。見此不禁想起,我的人生某階段似乎也曾想以此為志業,顯然是受「印第安那瓊斯」影響太深。但夢想豐滿而現實骨感,既非走盜賣路線,便注定富不起來,還得長時間待在惡劣環境,搞得一身髒臭。而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挖出「圖坦卡門墓室」這種大獎呢?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