～※ 維也納－卡爾教堂 ※～
第二天清早六時許，我便已整理好行囊溜出旅館，老爸見了沒多問什麼，假使一同出遊的是老媽，肯定再三盤問跟阻撓。其實電車還有更早的班次，可是現在時序已進入秋季，就連找到站牌在馬路邊等望時，天際都還陰陰灰灰。若再提前出門，恐怕也僅是摸黑看景吧。
說實在地，心裡或多或少有點惶恐，不知網路查來的班次路線真不真確，幸好沒多久，便見等待中的號碼從遠方飄至，踏進車廂後心情便篤定些了。自動售票機果如前晚得知的訊息，安置在車節之間，讀完說明投下錢幣，我便捏著票紙注意窗外街景。
相較於市中心，此時穿越而過的外環街道樸素許多，偶爾還能見到些荒草曠野，漸漸地，建築開始密集，我也開始緊張探看是否接近目的地。但對從未來過此區的我，怎麼望卻也瞧不出端倪。此時，車前跑馬燈突然滾過熟悉的Belvedere字眼襯上司機似是而非的報名，我連忙按鈴衝下了車。
昨日行過貝爾維迪上宮，總不能缺憾了下宮，因此我還是照原計畫來此探訪。看著高聳圍牆，我想了想，之前是由南大門穿入，依地理位置，北方靠下宮處也該有個進出口吧。
走沒幾步，便覺已被鞋緣磨破的腳跟隱隱作痛，將脫落的OK繃貼好後，不禁啞然失笑，畢竟昨晚回旅館才發現左足指甲縫居然走到滲血，加上早已破皮的腳跟，天知道若旅程延伸至月餘，我那無盡的探索想望會否把自己逼到殘廢。
找到了大門，也幸好門扉正開著歡迎晨遊旅客，不然若來個鐵門深鎖就欲哭無淚。門廊立了個雕作，一位不知其名的聖者像輕舞般，合掌斜彎身姿，他身後襯著飛舞天使，以高舉臂指及翅翼延伸此作的展幅與曲線，儘管廳室微暗，卻將其添了份悲天憫人的憂鬱。
從門廊行出，眼前便是兩宮之間的花園，手邊為下宮素淨樓面。深褐屋簷下，整齊長窗以雕像點綴，屋前有天使戲耍於水池，池面微皺，漣漪輕撫倒影，宛若深眠中的緩緩吐息。
走至樓前窺看，窗門遮掩著，不讓人探究其秘，其實正中有個與上宮對應的大理石廳，同樣以棕色石材打底，間或鑲嵌雪白人物浮雕與旗矛頂飾，象徵猶根親王的戰功。當中夾雜了長幅圖繪，用虛假手法勾出窗臺壁龕，錯亂廳室景深。天花板則以更加撩目的細膩筆觸，讓雕欄柱廊收攏至雲端，襯出太陽神阿波羅騎駕黃金馬車的飛揚姿態。
宮殿側翼另有大理石廊，色調翻轉成以淨白為主，棕色勾邊，可觀賞龕室內雕像及壁面刻畫親王事跡的淺浮雕。而若再往旁去，還有華麗得令人咋舌的黃金室，金黃壁面細緻地以微縮神祇與紅綠花藤點繪，在大幅鏡面的交互對映下，空間串聯成不斷延續的炫燦與斑斕。
我循著花園中央的主道往前行，兩旁有修剪整齊的樹籬，搭配一叢叢被造型為角錐的矮灌木，也散點著雪白人像作點綴。花園地勢漸次往上抬升，據說是融合奧林帕斯山意象，從地界花草，隨沿池飛繞的天使群，騰昇至上宮所在的天界，由此可知親王的野心雄圖。不過除了我之外，寬廣園裡現時也只有對早起情侶閒晃著拍照，如此空盪的景象在陰灰天色下，望來倒有些寂寥，連花圃旁方池裡的天使似也失了生氣，懶懶坐倚。
地勢轉換的斷面都有大型泉瀑作串接，下層的是數名擺曳魚尾的海巨人托著石台，但上方理應洩流水泉的妖首，只是擎著犄角瞪眼空張著嘴，在這當口望來倒有點蠢笨。而再往前的水瀑便有涓流順階梯跌降了，我在這兒望著上宮，方窗頂楣拼組成的流曲線條看來秀美，疊層的綠簷側邊則已有晨曦淡淡抹亮，想便這麼坐看陽光移轉，但時間卻不容我如此奢侈揮霍，於是我又原路折返，離宮繼續北行。
接近環城大道之處有個廣場，一道由池泉噴湧而出的衝天水柱，讓人很難忽視它的存在。附近立了座由半弧柱廊映襯的紅軍紀念碑，紀念蘇聯紅軍於1945年協助逐退納粹勢力，雖與布達佩斯英雄廣場有著類似架構，但無論氣勢與雕琢都無法比擬，僅以幾尊士兵雕像簡單點明主題。
我從這兒轉向開始切進巷弄，漸漸地，卡爾教堂的拱頂便從樓房之後現出它的輪廓。由側方望去，拱頂與塔柱錯落成一種瑰麗的景緻，像是座城堡迎著初升日芒，綻亮光輝。
走至教堂前方，昨晚的它披著神祕面紗，現今終能見其褪去綴飾光影，英偉爽朗地展現身姿。以希臘神廟式的柱廊山門為中心，教堂兩翼對稱開展，門楣刻繪的是黑死病流竄時的哀傷與絕望，楣頂豎立的聖波洛梅歐（St. Charles Borromeo）雕像則呈現他以堅定信念帶領走出這場灰暗。
堂口階梯兩側各有一天使，左方代表舊約，右邊象徵新約，乍看不易區分，不過舊約天使手持的十字架飾有纏蛇與骷髏頭，或許便意指亞當夏娃當時的試煉。
門廊與側樓間切成凹弧，兩根螺旋飾柱於此帶著盤纏花紋朝天屹立。柱頂以金翅大鷹圈成圍欄，與主側樓的頂簷爭妍。各個採光罩的波流曲線便這麼與窗眼旁倚襯的天使，勾出嶔崎山勢。
我進前細看螺旋柱，若無其畫龍點睛，卡爾教堂的光芒恐將黯淡許多。曾在羅馬的議事廣場見過其所效仿的圖拉真柱，上面細密雕鑿這位皇帝功績。而在此處的，自然為聖波洛梅歐的一生，左方紀刻其信念，右方闡揚其勇氣。僅知他簡略背景的我很難從斜繞而上的長帶敘事畫中，釐清每個場景，不過光是那無法盡數的精緻人物便令人嘆然，衣衫的皺折與花邊、襯底的廳室及拱廊，鉅細靡遺，不知是多少工匠多少光陰的心血。
看著緊閉大門，心情有點黯然，儘管拜訪了兩次，卻因著時段與其內華裝無緣。研究官網圖片，廳裡的色調並不深沉，雪白壁面與淺棕雲紋的柱拱相襯和，然後以些許深褐框邊點綴。相比一些散點各樣人物雕像的教堂，它顯得素雅得多，但橢圓形的挑高空廣廳堂邊，彩繪將龕室與側翼祭壇添上瑰麗顏色，依舊令其望來富有層次。
而廊道正前的主祭壇空間，兩邊是保留予皇家的私密窗臺，曲弧狀的窗面有天使輕掀唯妙唯肖的白石幕簾。正中為乘雲飛昇的聖波洛梅歐，淨白雲朵團繞而上，金芒於其間綻射，天使騰舞著，聖者陪飾著，營造出一種空靈輕緲的氛圍。
從照片另可瞥見天篷的維修鷹架，雖然略微破壞廳間的淨雅，但遊客也因此能搭乘電梯、循著步階，近距離端賞拱頂壁畫。那兒有聖父，基督及諸多天使，在化為白鴿的聖靈照看下接迎聖波洛梅歐。這是種讓人豔羨的機緣，畢竟多數教堂都只能遠望那點點飄然衣衫，從色彩的絢麗去揣想其中人物面貌身姿。
我將與教堂的距離拉遠至池畔，讓那無垢鏡影再度於眼前呈現，靜水無波，彷彿連清風也不願吹擾它的形貌。昨夜我未特別注意，此時才察覺池間有個現代雕塑，幾個不規則弧框堆架一起，難以分析其形，辨究其意。乍看似突兀地破壞這份水空裡的典雅對稱，然望久了，倒覺其像種脈動，串起虛實界域。
而此時，晨光輝亮著拱頂，推移著明暗的分野，從天際，也從池心，像是曖昧情侶羞赧的指尖，試探地緩緩相互挪近。於是我靜靜等待，等待觸碰時的那抹笑意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