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的第二站是位於「皇家一哩路」中段的「聖吉爾斯座堂」(St. Giles’ Cathedral),從端點的「愛丁堡城堡」往東走就可以到,不過在這之前要先解決午餐,還有餐前的冰淇淋。
後者被我挑中的是「Mary’s Milk Bar」,地點在城堡南方的「乾草市場」,看似近,由於地勢高低差,仍得先迂迴下丘。雖名為市場,現今望來只是個被諸多建築圍繞的長方廣場,但昨日所見的低矮「牛街」正是接往這兒,意味它曾經歷過市集的哄擾、貧民窟的藏污納垢。




環望了一圈走至店家所在的西南角,完全沒客人讓我又疑惑確認了招牌,畢竟網路都說得排隊,可能是天氣冷又飄雨的關係吧?推開門,掃描冰櫃裡的各插牌,因為來就是為了它的私房特調,當中也的確有不少口味混搭,例如撒了辣椒粉的花生椰奶。而「Zabaione」這怪名字同樣誘使我詢問,可惜老闆一連串解釋完,我只接收到會有酒味,是事後再查,才知是種義大利甜點的仿擬。不過當下仍決定將它帶走,因為試吃感覺滿特別。



拿它與梅子口味交替刷新味覺,我依計畫拐去了「灰衣修士教堂」(Greyfriars Kirk),其名來自於慣穿灰衣的「方濟各會」,然繞來此倒不是為了什麼厲害雕琢,而是這邊有個打卡點「Bobby’s grave」。「Bobby」是隻小狗,因不離不棄守著主人墳墓十四年,便博得當地人的尊重,連「維多莉亞」都曾來致意。於是街邊也多了個噴泉小雕像,能見可愛的它立於頂頭。





網路的宣傳無遠弗屆,抵達時一堆網美圍著它擺拍,我只能嘆口氣拐往巷內教堂,怎料那兒也沒好到哪,團客多得令我傻眼。找了稍微疏落的角度朝教堂望,其山形立面樸拙,幾許尖拱窗點綴,前方墓園倒是花彩繽紛,若非擺了「Bobby」雕像,完全不會知曉下面是牠與主人的埋骨地。






盯望片刻,出巷改往東走,目標是前晚給我不錯印象的「Soul Vegan」。相比周六晚,周日中午的生意略差,還有滿多空位。按照昨晚的預想,我快速選定前菜「沙嗲豆腐串」,上桌後也一如期待,有被花生加持的濃重醬香。主菜則是用杏鮑菇作的「檸檬炸豬排」,頗為擬真。不過它單吃不錯,沾了檸檬汁醬就有點衝突,因為酸度太稠重了,如果與甜點相佐或許會覺得OK,搭配鹹食,就一直無法適應,即便只沾一點點,仍舊搶戲。


吃完午餐,折回「皇家一哩路」,相接的十字路口有名為「Tron Kirk」的教堂,尖塔從遠處便能見其存在,稍早在城堡瞭望時,也很招引目光。好奇進去,沒想到已失去原本功能,變成藝文市集了。



不禁多查了資料,原來它建於十七世紀,名稱為蘇格蘭語中的量秤,因著早年被市場包圍。中止宗教功能,則是因結構老舊。即便如此,瀏覽攤區時將目光上移,望來倒不像危樓,可能已做了修整。最顯明的便是屋頂燦新的木色,花窗也留有不少繽紛者,鮮明呈現了聖經人物故事。



簡單繞過,出來再往西,便是政府機關要地,街北頂額雕綴的拱廊後,坐落著市政廳,以廣場相隔的街南,為議會法院之所在。一座人像在外圍接迎著,瞥了名字,居然是「亞當史密斯」,其《國富論》闡述歐洲產業歷史和市場要素,被視爲經濟學的里程碑,沒想到是蘇格蘭人。


後方另有個造型奇特的柱座,弧瓣輪廓,徽印鑲飾,柱頂還立了獨角獸。查了一下,是名為「Mercat Cross」的歷史標記處,由於早年這區為市場,官員除了在此宣讀公告,亦會處決犯人,只是經「維多莉亞」時代的改造,已沒了當時的肅殺。

但我想觀光客來,多半不會在乎這兩座雕物吧,視線應就直接掠至廣場中央的「聖吉爾斯座堂」。它的歷史挺古遠,可追溯至十二世紀的「大衛一世」,現今版本則是十四世紀後的修修改改。曾經周邊添附了諸多屋房,十九世紀又請了名家去蕪存菁,最後的它持著質樸路線,東立面僅用迭降山形搭配尖拱花窗。不過中央塔那藉石肋形塑的王冠,便足以令其與眾不同,即便「Tron Kirk」高聳相競,依舊輕易深烙了印象。

我在抬望中繞行教堂,窗列於北翼廊挑升,並闢了門,其門扉深鎖,意味入口得續往前探。彷彿作為呼應,廣場西端亦有人像,且碑座雕得格外繁複,鏤框中能見戰爭殺伐。跟網路相詢,得到了頗陌生的名字,「Walter Montagu Douglas Scott」,第五代「Buccleuch公爵」,說是著名蘇格蘭貴族,曾在十九世紀擔任掌璽大臣和樞密院主席。

盯瞧過雕藝,我回過頭,西立面是其另端兄弟的加闊版,由於多了主大門,與冠塔相搭更顯氣勢。不禁被門口繁飾吸去,其框邊以層層纏葉圈繞,再往外是雙排的人物雕像,或軍裝或戴冠,顯然刻的是蘇格蘭的重要君王。

和北翼略呈鏡像的南翼相對便沒亮點,走看間,不禁會瞥去與其相望的舊議會大樓,它在拱廊之上築起希臘式神廟門面,還在前方添了「查理二世」的騎馬像。根據資料,其父「查理一世」被砍頭後,議會很快就擁他為主了,擺明跟英格蘭議會及「克倫威爾」槓上。而在這棟之前,議會其實是窩居於教堂,頗為衝突,不過現在他們有更大的新家了,把這裡留給法院。




瀏覽過外圍,從西門步入,隨導引由南側廊看起。除了牆壁的紀念碑板列陳,虛隔為五的中廊也形塑了石林景緻,拱弧點躍,肋線如泉湧。雖穿插了現代金屬吊燈,花形的開散彷似蒲公英飄降,倒挺相襯。花窗亦挑引視線,即便在宗教革命被簡樸化,「維多莉亞」時代又因應潮流瑰麗再生。近處便有幅以「大衛王」為題,下段的他被畫得如女性秀美,手提巨人頭顱頗為反差,上段則已成王,拄著七弦琴英武揚顯。




走著走著,附有解說牌的矮凳雕塑勾起我注意,讀了一下,是「查理一世」搞出來的事件。蠻橫的他想在蘇格蘭強推英國國教,不僅將此堂定為主教座堂,走主教制,還規定儀式中必須使用他們的《公禱書》。這便激怒了當地的長老教會系統,於是名為「Jenny Geddes」的女子就順手抄起矮凳朝佈道牧師丟,繼而引發群眾鼓譟暴動。

這也可說是「內戰」的其中一條導火線,因為後來蘇格蘭人簽訂抵制「查理一世」的《民族誓約》(National Covenant),組成所謂的「誓約派」(Covenanters)與「保王派」相抗。而這場「主教戰爭」打得「查理一世」灰頭土臉,逼他回家跟議會要軍費,偏偏議會早被他得罪光了,於是鬥來鬥去,就燒出長達十年的內戰。有趣的是,後來蘇格蘭雖奉了「查理二世」,他卻再次將此堂定為座堂,到「威廉三世」上台才回歸了長老制。
循南側廊續往前,柱邊出現一座講道壇,哥德式的挑尖華蓋雕鏤得繁複。但盯望片刻便覺奇怪,因為它沒朝著中廊,不知有何典故。猜測該跟長老制的推行有關吧,看資料他們似乎喜歡小團體聚會,再加上內部派別的分裂,曾有好長時間教堂以牆築分為好幾個區,有些還撥給市政之用,頗為混亂。是十九世紀那次大修才將隔牆拆光,作了統整。


再過去,簡練巨偉的管風琴嵌於南翼廊,由此瞥向教堂的十字交會處,北翼廊的大花窗輕易抓縛了視線。它有著狂野的筆觸,周邊以耀金飛臨天使提亮,中央用幽藍形塑「加利利海」的暴風雨,能見船員驚懼抓著飄搖小船,耶穌卻自在於濤浪行走、平息,勾勒一隅定靜。




而當視線略移,才發覺這兒的配置挺反常,以鷹翼輝亮的讀經台跟主壇居然呈南北,唱詩班也被擺在管風琴前弧狀圍擁,傳統應都是東西走向啊。找到了解說板,原來是近年的新想法,認為主壇被擺在深遠的東端,甚至以屏相隔,太過階級,便將主壇挪至中心,讓信眾坐於兩側,更為親民也具向心力。

順著南廊,花窗繼續在身旁撩目展演,就算是管風琴右側的小小空間,也塞了歷史畫。上段以初代「莫里伯爵」為題,身為「蘇格蘭女王瑪麗」的異母兄弟,他在女王被囚於英格蘭時,成了年幼「詹姆士六世」的攝政王,卻也因此招惹了女王派,在街頭被刺殺。下段畫的是其葬禮,主持儀式的「約翰·諾克斯」(John Knox)頗為搶戲。這也理所當然,畢竟是他帶領了蘇格蘭的宗教改革。


再往前,為「聖保羅」的主場,上段有他因耶穌的顯現,驚慌落馬,下段描繪他於雅典的傳教。左側鄰居據說是「聖彼得」,但主題究竟為何,頗難參透。而幫南廊收尾的是「五旬節」,取了《使徒列傳》章節,當象徵聖靈的白鴿飛臨,眾人都瞬間被充溢,思緒相互了解,語言不再是隔閡。



走至此,便能在中廊自由觀覽了。這東半部的花窗同樣精彩,由北翼廊順時針逛,會看到「所羅門」獻上「第一聖殿」及「所羅巴伯」帶領從巴比倫歸來的子民興建「第二聖殿」。隔鄰是天使昭示「施洗約翰」的誕生、被取名、和成長後於「約旦河」的傳道。


再過去便轉為經典的耶穌生平,從三賢者來朝說起,至東端收於高潮。這兒左側顯然是最後晚餐與猶大背叛,正中的大東窗為受難,右方補上復生後和門徒的幾次會面。我不禁盯望大東窗良久,它刻意混濁了下半色調,讓釘於十字架的身軀顯得晦暗,也反襯上半升天時的光芒萬丈。




端賞完,走往「五旬節」花窗所在的邊角廳室。名為「薊花騎士團禮拜堂」(Thistle Chapel)的它是另個亮點,對應由「詹姆士二世」制定的「薊花勳章」(Order of the Thistle)。它等級僅略次於「嘉德」,為其設置的禮拜堂最初在「荷里路德修道院」,偏偏隨著國王的罷黜,被暴民破壞,直到二十世紀才在「聖吉爾斯座堂」落腳。
經過主事者投注心血,新生的它擁有格外瑰麗的華妝,也導致前來見識的遊客相當多,得由工作人員在前廳管制人流。或許有著熱情支撐,這女生以笑臉不斷重複簡要介紹,我一邊聆聽,一邊抬望,光這前廳就挺有看頭了。為不影響教堂主體窗照,其天花板特別低矮,也令散射的拱肋顯得清晰,它們繁密搭接,在每個交錯點結為碩大的花團或葉球,若仔細看,被施以金漆的正是勳章主保聖人,即負著X形十字架的「聖安德烈」。



等了一陣,終於能踏入禮拜堂一窺究竟,其天穹跟前廳式樣類似,但抬升得相當高,花團同樣也有些以金漆耀顯,中央代表王家、聖人與薊花勳章,周邊則由天使捧著最早十四名騎士的盾徽。而相對主堂亮麗揮灑的諸花窗,這兒就遜色多,只有攜著漁網的「聖安德烈」獨領風騷。



這倒也無損此堂輝華,就如前些日子於「西敏寺」、「溫莎聖喬治禮拜堂」所見,環圍座席也因騎士團的配置,飾綴得浮誇,本就有哥德式的框邊繁鏤,錐頂又往上延伸,配劍支著盔冠,冠上人物奇獸花羽各自變衍,很令人眼花。





西端中央顯然留予君王,不僅堆疊得最高,還配襯了聖者雕像,很誘人想像全部騎士列席的勝景。若要挑嫌,就是整廳都太昏暗了,得趨近再努力辨認,才會發現扶手都綴了不同種類的動物。高處則穿插了展翼小天使,或持著不同樂器翔遊,或聚於東端的壇座華蓋,將光耀交予降伏邪龍的米迦勒。





流連許久走出,朝座堂十字交會處返折。不由得又多停留幾許,畢竟環繞此處的四巨柱跟頂頭冠塔,可是目前最古老的部分。相對之下,設於此的講道壇便是幼幼班了,誕生於十九世紀的它以花葉細膩雕邊,勾顯六項關於慈悲的美德。


繞往西半側,這兒特別立了「約翰·諾克斯」的塑像,並附上解說牌。看來他為了宗教改革,命運也挺多舛。由於偏向「喀爾文教派」,比已推行的英國國教更激進,先是被法軍俘虜,又被迫至歐陸流亡。就算回到蘇格蘭,煽動性的言論也常引發民眾暴動,多次與「蘇格蘭女王瑪麗」槓上。

順道望向北側廊在這區的花窗,中間那幅的下段能找到「聖吉爾斯」,以小鹿為伴挺好認。他是住在法國「尼姆」的希臘隱士,被痲瘋、殘障者視為主保聖人,在中世紀相當受蘇格蘭歡迎。

而當走到這,便能發現中廊在此段的不同,刷藍了拱頂,肋線抹金,夜空墜星般,誘人在仰望間看向西端。其左側有先知羅列,右方描繪了法櫃的搬行,中央則相當考驗想像力。望著思考著,便也覺得這兒花窗凝縮了藝術史,從東端較傳統的工筆,北花窗那不羈的狂野,至西端的抽象翻玩。




認輸後去找了解答,原來獻予的是詩人「羅伯特·伯恩斯」(Robert Burns),非宗教人物挺令我意外。或許因著作品調性,構圖也顯得夢幻,偏綠的底部代表書寫過的自然世界,中央是他的化身,周邊花草散點著意象式人形。這些人到轉藍的中段,相攜聚合成圓,在頂部金爍的,說是揉含了愛情的旭日,如玫瑰綻放。
真只有愛情嗎?我怔怔盯望。或許也雜有對和平的祈願吧,在攜手間哼歌,弭平宗教、種族、國家的界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