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「天空島」被安排的民宿雖然挺住家,還是有提供早餐,前一晚就有先詢問egg、bacon、sausage好不好。我不敢說除了蛋都不好只講不要培根,結果拿到的居然是不錯的漢堡夾蛋跟兩片煎肉。下樓遇到老闆娘,給了正面的回應,她很開心說要送我神秘禮物,於是第二回的早餐就多了杯子蛋糕。不曉得再住下去能不能開始點餐:「麻煩來杯抹茶拿鐵。」
收整完,出門等司機來接,外頭天晴日朗很令人愉悅,畢竟今天的島上風光最需要豔陽。哪知當上了車,司機的開場白聽來卻不妙,先是提了渡船有開,接續講了一串聽不太懂的。第一天在談這話題時團員便已反應熱烈,現在更是拍手叫好。這讓我陷入疑惑,大夥是在興奮啥呢?都已到島上了,還要坐什麼船?推理胡猜之際,就被司機點名了,問我有沒有要去。我當然說好啊,不然是準備被扔在哪嗎?至於為何要特別點我,我也不懂,難道又是臉上刻著「窮酸」二字?
像莫名簽了賣身契般,我愣愣隨司機載,結果就見車往島南開,停在個叫「Church of Kilchrist」的地方。這教堂是處徒留牆體的廢墟,周邊散佈著墓碑。好奇瞄向看板,原來它本是這兒的教區教堂,直至十九世紀被北邊小鎮的取代。會蓋在這兒也挺離奇,畢竟放眼盡是曠野,僅稀疏綴著幾間矮屋,有可能早年其實很繁榮嗎?再細讀,居然初代的歷史能溯至七世紀,且鄰近住著掌權貴族。此外,不遠山坡也曾是採石場,近代還設了鐵軌接往鎮上,只是經營不善就這樣隨時光消逝了。




踏入荒草,如果在台灣,這樣一處墓碑聚圍的古屋,應該會被賦予靈異傳說,令人避之唯恐不及。在此卻變成景緻,大夥都不以為意於碑間堂內走逛。教堂初始的結構應該不高,或可說僅是座加長型大屋,因此也無法強求會有崩頹塔身或半殘華窗。能稍稍聚焦的,便只頭尾兩端的山牆,草苔在其上攀附,點抹幾簇荒遺。所以儘管凋零教堂搭配蒼茫山野該是很好的拍攝主題,繞了一圈卻找不到中意角度,僅能交差式記錄了幾張,然後將視線轉向遠方山巒的壯闊。






上車後開了半小時再次停歇,我瞥著地圖定位,是個挺南端的小鎮「Elgol」,岸邊標示「Bella Jane Boat Trips」,應就是今早的目標。進店登記刷卡,等待船班時,我讀著看板,終於知道是來幹嘛了,是去看峽灣風光跟海豹海豚,運氣好的話會有小鬚鯨探頭打招呼。雖仍無法理解外國人為何如此熱衷,既來之則安之,便也抱著期待,坐入船艙。




馬達啟動,將深靛水色破出白沫浪花,看船行方向,該是在這個灣朝最裡探。一開始,近處的地形起伏還偏緩,漸漸便能見到「The Cuillin Hills」被光陰切削的嶔崎山錐。它們有著各自個性,或如噴煙火山深墨得冷傲,或因草毯而顯得親和。儘管色階仍於黃褐間遞移,搭配山坳小瀑布的涓細落墜,便展揚著遺世風情。






隨著山勢的擁聚裂分、頓挫跌宕,船慢慢駛進灣底,並開始繞著附近島岩。初始還不以為意,突然,才發現這些島岩是海豹的家啊。牠們每隻都在睡覺,頗為懶散,有恃無恐的原因應是保護色演化得相當好,毛皮斑花的似石塊,棕褐的與苔草相融,但也是有幾隻不長眼,明明一身白還耗在岸邊海草間。而當快門飛速按著,好像真能理解外國人齊聲要來的原因了,這些海豹圓滾滾的確實很可愛,好想戳戳看。






興奮一陣後,船靠去了灣岸,很多散客隨即下了船,似是循溪往山背的「Loch Coruisk」探險了,只有我們這團趕時間的原路折返。回程雖是相近的視角,由於船長加速飆駛,便比來時添增更多水煙跟浪花,彷似種交響襯底的配樂,讓心裡不禁哼著歌。我有時盯瞧雲靄在巔頂的纏擁觸吻,有時看倒影將水色渲染的抽象色塊。自然也留意是否有海豚亂入,可惜只聽人喊遠遠有個影,我卻啥都沒看到。






回港上車,即便海豹Q彈的身軀還印留在腦海,現實卻殘酷,因為一個早上就這樣沒了。還思索著半天能怎麼走「天空島」時,司機已轉向北,到島上最大的城鎮「波特里」(Portree)放我們覓食。這名稱有著國王港的意涵,據說源自十六世紀蘇格蘭國王「詹姆士五世」的訪問。但好像沒什麼吸睛的歷史建物,就是個交通樞紐,順理成章吸納了多數來島的觀光客。既有此商機,餐廳也相當多,由於不想再吃肉,我便挑了家有素食可選的拉麵店「Tomita」。裏頭的擺設挺具日式風味,燈籠、掛簾,還有好幾個海賊王公仔。
聽口音,老闆娘應該是中國血統,能用中文溝通頗為舒適,差點就要問她為何會開拉麵店了。不過菜單其實也有滿多中式炒飯跟熱炒料理,搞不好是嫁了日本人,又因緣際會漂流來此。吃了近兩週的洋食,不免對中餐有些意動,天氣冷,便還是選了「蔬菜餃子味增拉麵」。偏北島境不能奢求有多少綠菜,與餃子相伴的是滿滿豆芽。湯頭嘛,只要別拿日本標準來衡量的話,還行。暖湯入胃,一切高分起跳。





吃飽喝撐,我出店四逛,沒看到什麼特色建築,只能拍拍教堂。雖沒有大城那種參天繁綴、山簷切劃,幾許小拱窗散點,仍顯得可人。一路逛至港口望台,這兒有個稚嫩男孩拉著手風琴,賺點小外快。灣裡則停了滿多遊艇,收了帆的它們讓這份景顯得悠閒舒泰,時間的流逝彷彿也變緩。只有當海鷗飛掠,才提醒了我該繼續逛行。






在鎮裡消磨了一陣,終於可以朝「天空島」景點推進了,哪知司機開場白便是「這島很大,環繞一周是不可能的事」,頓時讓我心情鬱卒。喂,若不是你推什麼海豹遊船,把路線帶歪,怎麼不可能。像原先想報的那家,就號稱四日團會帶往一般較少去的島西。
儘管心裡抱怨連發,事已至此,也改變不了什麼。車子向北急駛,第一個停歇點,是來這都會去看的「Old Man of Storr」。它位處遠方山丘,那兒岩層縱裂,令末端碎散如利牙,它則因其孤立輪廓,成了當地故事中的「望海老人」。但會停在這遙望也是有原因的,當自行添增想像後,它的佝僂身形就隨著車行漸漸偏了。甚至到近處山腳再次下車,根本找不到它藏在哪。本來想學其他遊客往上爬,繞過遮擋,看清真貌,偏偏司機叫我們別亂跑,十分鐘看看拍拍照就好……




快速打卡過,沒多久我們於「Kilt Rock Waterfall」下了車。多數人初來應會陷入疑惑,畢竟放眼不見亮點,要隨眾走至崖邊才會恍然大悟。這兒腳下全是六角柱的玄武岩,雖未像北愛爾蘭「巨人堤道」邊角顯明,因高達六十公尺,垂直削落便自帶氣勢,並以崖壁的連綿皺褶被取名為「裙岩」(Kilt Rock)。
而將它畫龍點睛的是鄰近大湖「Loch Mealt」,它往岸綻裂,便這麼催生出一道長瀑從崖頂跌墜,滂沱入海的聲響與勁道令人震懾。可惜沒有特別加工的望台啊,得賭著護欄強度把身體往外探,手努力伸長,才能多拍到一些它的樣貌。即便如此,光斷崖的形姿便足以引人逗留,它朝遠處拋彎,擁著寧靜海色,根據看板,這兒也是海豚、鯨魚的玩樂場呢。




沉迷了一陣,隨大夥續往北推進,一路的蜻蜓點水快閃打卡,在抵達「The Quiraing」時,終於領得寬裕的活動時間。




我順著蜿蜒山路朝上爬,壯闊的山海景致在眼下逐漸攤展。它同樣緣於火山熔岩溢流,當厚重的玄武岩破壞了底部脆弱的沉積岩,便造成滑坡。於是眼前的層疊山勢有傲然的仰抬,也有凹弧狀的崩墜。而數千萬年風雪冰川的巧手,又幫它增添了一份奇幻。或削尖如針,或切雕為城壘,據圖板,還因藏著穴坑被稱為監獄。草苔也成了最佳潤飾,它們茂盛織覆,就算遠方汪洋蒼茫,仍像與其相競般,氾濫出廣袤的黃綠色浩瀚。





這應該是島上風景最棒的地方吧,很多遊客跟我一樣怔愣盯望,也不少只稍作停留,便繼續循羊腸步道往他處攀。我將視線拋遠,崖間的神祕地帶不時有人轉入,就彷彿當祭出辛勞,便能遇上另個柳暗花明,可能是古神的巨力劈鑿,也可能是精靈的綺麗歡綴,未知,總令人想像無限。





解決完三個島上最知名的景點,司機好像也覺得功德圓滿,沒再加碼什麼的意思,直接把大夥送回住宿的「Kyleakin」。不想跟前晚吃一樣,我很自然走進兩家餐廳中的另一家「Saucy Mary」,結果菜色仍是那些基本款啊,也不可能挑戰自己,選擇新鮮漁獲,於是就換吃漢堡了。沒想到這東西竟還不錯,肉厚實,由店名看,搞不好相搭的醬正是起家的招牌,況且菜也不全是無聊的生菜。




滿意吃完,走出餐廳,瞥見落降中的夕陽,沒怎麼思考就決定衝了,目標是視野最好的跨海長橋。然眼睛預估的距離總是失準,行經島岸、民宅區、繞過搭了一堆帳篷不知啥活動的草坪,還有大段山丘路。當走到橋上,太陽幾乎在海平面下了,渡口與起降機具都成了剪影。儘管如此,餘熱仍持續於天空抹染,它將重雲點燃,有時凝為沖天煙,有時散化為焰浪,在幻變間揚舞著魔性,揪著人視線無法移離。





這燎原般的霞色讓我佇望良久,想就如此待至燃盡,但在荒丘間摸黑回去有點可怕,就還是逼著自己趁有光的時候離開。抵達鎮上不禁轉過頭,而霞彩果真又換了模樣,高調的橙艷降了些,替上的是帶點魅惑的紫紅,它漸暗漸深,直至將我吞噬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