亞述區再往西,是一連串希臘文化的展廳,本來廳與廳間的安排是有邏輯的,從南邊Room12的「米諾安與邁錫尼」(Minoans and Mycenaeans)一路朝北,時序會跟著推移,在盡頭折轉到「亞歷山大」。但也不知「大英博物館」所謂的輪休在搞什麼工程,不僅是我緣慳一面的亞述Room10,與其相鄰的一大區也沒開放,外加還有只開中午的,於是一趟對希臘歷史的梳理,變得像跌入時空亂流。
為了省腳程,被割離的「米諾安與邁錫尼」是我在看亞述的中途拐進的,這兩文明都比大家熟知的雅典城邦早,位處「克里特島」的前者可追溯至公元前3500年,當中的「克諾索斯遺址」(Knossos)不僅因「牛頭人迷宮」泛著奇幻色彩,也留下不少珍貴古物。數量最多的自然是陶器,儘管大部分只以不規則紋彩塗抹,有些已呈現了抽象圖騰,拿渦旋章魚為題,可能是因地處愛琴海吧。





當中被獨立展放的是尊小小銅雕「跳牛」,在角上翻躍的人形雖已不太明晰,牛身仍似模似樣,乍看像鬥牛,其實是源自忒修斯於迷宮殺死牛頭人的傳說,「艾伊娜島的寶藏」(Aegina Treasure)則展示那時的珠寶金工,有的把金線彎折串繞,有的將金片敲製或壓模。即便是出自在那居住或下葬的王室,以那樣的年代,精細程度仍令我意外。


至於「邁錫尼」,位於本土的它,年代晚了一千多,當「米諾安」被火山爆發重創,它伺機征服,而後壯大。或許因著這樣的關聯,波浪岩塊植物之餘,章魚圖紋仍在這區的瓶罐醒目著。不過描繪的主題明顯更為寫實與多樣,能見人和動物的互動、衣裝的點狀填充。可惜展品不多,要認真研究還是得去「雅典國立考古博物館」,從知名的「阿加門農黃金面具」起始,看當時人們在日常用物灌注想像,順道串聯荷馬史詩對「特洛伊戰爭」的描繪。





「邁錫尼」消亡的原因,至今仍眾說紛紜,在那之後,是長達兩世紀的黑暗時代,要到西元前九百年,文明才又綻露曙光。往北的Room13,展的就是這時期的作品,據稱受到東方文化滿大的影響。而城邦的出現是另個轉捩點,彼此間的競爭讓藝術也百花齊放,陶瓶開始有生動的人物彩繪,彈琴歌吟、田徑賽事,形塑我們對希臘藝品的印象。Room14是特別給這流派祖師爺「Andokides」的小室,黑紅交錯間,有著生動筆觸。


到了Room15,「Athenes and Lycia」,擊退波斯入侵的雅典已如海上帝國,位於現今土耳其西南岸的「呂基亞」,就是其中一個被迫臣服的區域。在廳中醒目的陵墓、環牆上掛懸的衛城浮雕,皆來自「呂基亞」的王城「克桑托斯」(Xanthos)。上頭對當地英雄與動物的刻描,顯明與希臘風格不同。


隔鄰的Room16是間藏於樓中樓的小室,展列「Bassai」的雕板。這地方是希臘被列入的第一個世界文化遺產,由於偏僻,主體的阿波羅神廟仍大致完好。展示的雕板便是殿裡的額枋飾帶,能見代表特洛伊的阿基里斯擊敗亞馬遜女王、海克力斯的第九項試煉-奪取亞馬遜女王的腰帶、以及婚禮中的半人馬之戰。






可惜這幾廳都因輪休看不到啊,當時的我只能走東西向的中軸路,由亞述Room8切至Room23。不曉得是收購少,還是把東西都挪去別館了,明明是遺品繁多的「古羅馬」,卻只用個宛如穿堂的空間帶過。在這邊環圍的大理石裸男們,皆是羅馬人以希臘銅雕為基礎,再添入當時潮流的翻製。最受歡迎的應屬正中的全裸維納斯「Crouching Venus」,沐浴中的她蹲跪著,環抱的手遮掩私處,彷彿不堪來自各方的指指點點。略帶驚怯的回首,就算背臀也展露優雅曲線,難怪被放在大廳作焦點。




由這邊向北到Room22,時間會倒推回亞歷山大,屬於被稱為「希臘化」(Hellenistic)的時期。因大帝那無與倫比的戰功,受希臘影響的地域又更廣,像在入口迎客的「The Apollo of Cyrene」便來自利比亞,能見以七弦琴及纏蛇妝點的阿波羅。儘管對我們平凡人而言很難看出風格差異,其中一根柱座的殘遺其實挺珍稀,因為是來自古代七大奇蹟「阿提米絲神殿」啊。位處「以弗所」的它,現在早沒什麼東西留存,有根殘柱,還環圍著諸多神祇,真的是很難得了。


同屬七大奇蹟的「摩索拉斯王陵墓」(The Mausoleum of Halikarnassos)也有展物,在隔壁的Room21。這陵墓歷經地震、建材被挪用,輪廓已無存,陪葬物亦遭劫盜。好在尚遺留些雕板,刻繪著希臘人與亞馬遜女戰士的激鬥,而其中一尊男性雕像推測便是「摩索拉斯王」。但這方向的兩間同樣被封,只得悻悻然穿至西側的Room17。

這間由Room15延伸過來,所屬地域也同為「呂基亞」的「克桑托斯」,標誌物是置於廳末的「涅瑞伊得斯紀念碑」(Nereid Monument)。它其實是座陵墓,依波斯傳統高築於台,卻受希臘的影響,有著愛奧尼克柱,形構頗類似「雅典勝利女神廟」。年代古遠,發現時自然已崩殘了,是經考古人員的推敲,才勉力拼湊回可能的樣子。


由於展廳高度,山簷頂部的裝飾無法擺回,只能從三角楣的刻繪看起,那兒印留著主人「阿爾比納斯王」(Arbinas)的模樣,有王后及家人陪飾。下方的額枋是一系列狩獵場景,而立柱間那三尊,就是紀念碑取名的來由,海洋女神「涅瑞伊得斯」。底座也沒敷衍,它縮減了原物高度,將兩條飾帶併貼一起。上層經學者研究,應是「阿爾比納斯王」的某場攻城戰,有城池的示意、隊列的集結衝鋒。下層則像拉近了鏡頭,能見騎兵步兵的奮勇搏殺。






開闊的廳間除了這座還原墓室,另擺了些相關雕物,跳水的獅子來自同地域,雕板可能是位處墓室側背,便乾脆展於牆上。同系列的另三座女神是當中最醒目的,不僅距離親民,也更完整。即便失了頭顱,仍迎著海風翩舞,巾袍飄飛,任浪花濕透其婀娜身姿。




會提早收攤的Room19在其北側,原先有些困惑,繞望過才知門藏在陵墓後頭,結果才邁了幾步,便見門口用繩攔著。這好怪,明明還沒三點啊。問工作人員,她也不知原因,只說常常會有突發性的關閉。這讓我頓時鬱悶,因為它的主題是「雅典」,展品來自衛城的「勝利女神神廟」(The Temple of Nike)跟「厄瑞克忒翁神廟」(Erechtheion)。前者位於山門旁,後者則以六根少女立柱(Caryatids)知名。我雖已在衛城看過少女柱複製品,跟近距離比還是有差。
但也不知是否為館方的貼心,搶來的那根剛好在廳角,沒被遮牆擋住,勉強能觀察其髮絲衣紋的細節,感嘆她以那纖細的脖身,竟能撐過漫漫歲月。若想再近賞,便僅能期待未來的希臘深度遊了,去「衛城博物館」看其餘五根。只是該怎麼走我還沒個譜,畢竟希臘窮太久,觀光經費似乎都投去愛琴海,內陸鐵路班次少,巴士愛開不開,偏偏遺跡多半很偏僻。

雖與Room19失之交臂,幸好Room18沒出意外,因為這邊全是從「帕德嫩神廟」來的雕刻,為重點展區。其空間仿著神廟配置,將雕板環列主廳,山牆刻鑿置於兩端。我先走向北,這邊的東山牆主題為「雅典娜從宙斯頭顱誕生」,但很可惜,在六、七世紀神殿被改建為教堂時,就因打算擴建後殿將中央拆除了,能憑藉的只有後人的想像。從「衛城博物館」的復原模型看,倒沒有劈頭這樣的驚悚場面,就是宙斯和雅典娜互望著,火神赫菲斯托斯在旁高舉斧頭,旁側有波賽頓、阿波羅跟赫拉。

而展場這些靠側的,身份也讓學者爭論不休,左端浮現的手臂與馬頭較沒爭議,是太陽神赫利俄斯駕戰車隨黎明而起。於隔壁悠閒坐倚的男子雖有頭,缺乏輔助特徵亦不好推斷身份,有人覺得像酒神持杯,也有人認為是海克力斯或打敗牛頭人的忒修斯。若循酒神邏輯,隔壁靠依一起的兩女,就能順勢認定為農神狄蜜特跟冥后普西芬妮,因為是媽媽和姊妹。至於再過去略帶奔姿、衣袂招展的,便沒啥共識了,阿特米斯、彩虹神、青春之神都有。



挪移腳步,在右方殘留的為三人一馬。似想站起看清雅典娜的,被猜測是爐灶女神,隔壁那組因其親暱度,被推論是母女檔。少女呼應著另邊的坐倚男性,嬌媚斜躺於母親懷中,歸結為愛神跟狄俄涅相當合理。而在這收尾的亦是馬頭,御者雖空缺,對應左端的日昇,顯然是月亮女神塞勒涅的沉降。資料寫著,這批雕作出自古希臘最偉大的雕刻家「Pheidias」,神廟裡的雅典娜巨像、身為古七大奇蹟之一的「宙斯巨像」也是他所打造。難怪眼前塑像就算缺失了頭手,卻彷彿仍有靈魄,勾人怔怔盯望其姿態,端詳衣袍皺褶之細緻。


賞望過,將視線旁移,展於側牆的是神廟額枋的雕板。曾經它四面都妝點著,西緣是跟亞馬遜的爭鬥,北邊述著特洛伊的陷落,東側表達諸神與巨人的大戰,南方帶入半人馬。怎料先被基督徒刻意毀了頭部,十七世紀又遇上「威尼斯共和國」的進犯。當時「鄂圖曼」將神廟當成火藥庫,就這麼被一炮引爆,大半雕刻也毀殘難辨,這也是山牆人物如此缺損的原因之一。而此處的南側雕板已屬狀況最佳的一區了,能見半人馬栩栩如生的姿態。
這故事算當時挺熱門的主題,Room16「Bassai」也有相關刻繪。它主述「拉庇人」(Lapiths)國王「皮里托斯」的婚禮,因半人馬族與其都是阿波羅的血脈,便邀來作客,哪曉得半人馬卻喝瘋了開始鬧事,甚至要擄走新娘跟女賓客,於是就有了雕板上的爭戰。一開始應是半人馬佔上風,能見拉庇人被扯頭髮、鎖喉,前者還揮著豹皮、酒碗得意洋洋。但當英雄忒修斯加入,戰況便有了翻轉,評價最高的一幅便是半人馬按著背部傷口逃跑,被披風威揚的拉庇人補上最後一擊。


在環望中走回主廳,這邊牆上是內殿額枋的飾帶,刻繪四年一次祝賀雅典娜的慶典「Panathenaic」。現場順序有調整過,若按原址,西面往兩側包繞的先是騎兵戰車,或穿甲或披袍。靠東轉為慶典的準備,有長者、樂手、端持瓶盤的侍者,及即將被獻祭的牛羊。這段還挺逗趣,特別刻了牛的反抗與負責少年的努力拉扯。東正門之上很合理坐著諸神,右側為跟火神聊天的雅典娜,左方以宙斯領首,天后、戰神、農神依序,然後是親暱搭肩的酒神和信使。




如此逛到另一端,就能看見西側山牆的雕作了。相對東側,這組的狀況又更差,這都得怪威尼斯人,據說他們進佔後,貪心想把中央部份搬走,結果技術太差,雕像就這樣摔下山坡毀了。所以這邊的「雅典娜和波賽頓的競賽」,依舊得參照古畫跟「衛城博物館」的模型。所謂的競賽,是比誰能讓雅典人選其為王,故事裡波賽頓三叉戟一敲,召喚出水浪,而雅典娜以變出代表和平的橄欖樹,獲得最後勝利。可惜現場就只有前者崩掉大半的肩背、後者衣襟的紋邊與胸形,「衛城博物館」雖有些相關殘塊,要拼組一起應該遙遙無期。

再朝兩側望,原本另有海后跟勝利女神駕駛的戰車作延展,現在僅能看到和前者搭配的彩虹神伊麗絲,她往前奔躍、衣衫緊貼,為當中最完整的一尊。然後是海后安菲屈蒂的下半身,沒看還原圖不可能知道她在拉扯韁繩。不過比起最右僅剩裙腿的,命也算好了,後者為被北風之神劫走的雅典公主歐麗泰亞,古繪中的她有被強暴後生下的兩子相伴。


至於位處左半,展露腹肌臀線的裸男,是信使荷米斯。他本該望向駕駛戰車的勝利女神及其身後的七個人物,結果這段通通缺失,徒留尾端的雅典河神。他像在河畔休憩般,有著慵懶的斜躺姿態,以披巾點綴裸身。即便只會以正面示人,當往後繞,這些雕像的背側仍被仔細雕鑿,流露藝術家對完美的堅持。


此區的牆上同樣有半人馬大戰的雕板,瀏覽後穿進狹長的邊室,這兒一端延續方才的遊行飾帶,呈現馬隊出發前的整裝,但看來沒取得原件,只是複製。另端的櫃裡則是些殘塊,部分屬於山牆雕像。較完整的是雅典娜巨像的盾牌,雖僅為古羅馬時代的仿作,至少記印了原本紋樣。它以蛇髮女妖為心,周邊有與亞馬遜的奮戰。「Pheidias」還把自己刻了進去,持斧與「Pericles」背對背。後者是當時帶領雅典的政治家跟將軍,不僅重建被波斯破壞的「帕德嫩神廟」,還在第一次「伯羅奔尼撒戰爭」擊敗了斯巴達。





看過後回到大廳,在環望中想像早年雕飾們將神廟華麗妝點的模樣。可惜歸返原處應該是不可能了,就連送回「衛城博物館」也很難,畢竟牽扯太廣,若它開了第一槍,其他博物館該怎麼辦呢?況且要不是當初的半買半掠奪,早就被亂民分解了。再說千百年過去,現今哪個政權不是打來的,誰有資格說自己是正主?想想文化大革命,想想伊斯蘭國,多少古蹟文物毀於激進政黨或宗教,我寧願它們留在環境素養相對穩定的歐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