由於「順化皇城」占地廣大,即便中軸建物損毀慘重,外環的偏院仍有不少殘存,若非大清早便來,很難全部走遍。不過考量多數匆匆來去的觀光客,官方還是有其推薦精華路線,一如稍早導遊的簡述,在看過中軸後,轉往東,挑幾座完整樓閣賞逛,然後從東門離開。
依著這樣的引導,我們在空空如也的寢殿區想像著,接續從環廊中段岔出,這方向雖也只是草地漫漫,不遠處仍有棟高閣招引視線,地圖將它標為「明慎殿」。沒找到資料詳述其用途,由砌高的台座、上攀的階廊、窄縮的二樓,應是拿來遊樂閒憩,相鄰的草野或曾蒔花環池,展現四季麗景。
我從簷脊上的彩綴順勢下望,以其簇新度,重建的可能居多,一查果然是,很合理推想是毀於越戰,怎料資料卻記述它在「阮朝」時便已拆除。這很奇怪,若有經費,首要該是復建中軸吧,怎會用於偏處小樓呢?難道是金額不足以進行大工程,想到以前這棟還滿有特色,就先把它蓋回來?
思索中續往東院拐,我們來到原帝后寢殿旁的皇家藏書館「太平樓」。這樓意外地精緻,歇山折轉的脊線有著繁複的鏤雕鑲邊,脊上的靈獸綴飾也相對密集,除此之外,門楣又添加仿書卷的拉展,襯以人物花卉。既有這樣的裝飾創造力,便頗難讓人理解,為何一路所見的主殿都如同個模子複製,缺乏亮點。原想著或許是主殿規制重重,放飛花俏的都被打了回票,小閣較容許發揮新意,後來翻到資料此處曾經「啟定帝」翻修,便恍然大悟了,以其陵寢的繁複撩目,這樓根本小菜一碟啊。
賞望過走進,裡頭也呈顯了跟主殿迥異的風貌,類似的桌椅勾金、框板鑲燦,在巧思琢磨後,便惹人目光多駐留幾許。外頭院落亦為亮點,奇石參差成嶺、小川蜿蜒疊翠。連堂前阻擋外人窺進的照壁都上了彩磚,它們繽紛拼貼著,以花綻定格了春意,與主樓相映成趣。不禁慶幸這棟沒被炸毀,讓我們能藉此想像當年繁華。
繞去堂北,那兒有切割工整的「玉液池」,對岸林樹茂密,似是過往的御花園,更遠的對角處工事牆籬封圍,照方位應為皇城最北端的「建中樓」。根據資料,它有個前身「明遠樓」,被列作「神京二十景」的「重明遠照」,或許每當夕暉飛燃,便會烙下典雅輪廓。可惜這樣的景緻如今只能憑文字想像了,由於其結構逐年老朽,到了「啟定帝」手中,就被替成巴洛克式的樓房,儘管風格丕變,以「太平樓」的別緻推想,無疑又是棟極具雕琢的作品吧。然越戰砲火無情,它既是中軸的一員,也逃不過化於飛煙的命運,不曉得哪年才會復建完成,再次給予世人驚喜。
續朝東走,有卍字型長廊串著幾棟屋閣,之間的小庭或用奇岩聚焦視覺,或以盆栽點綴,循之折往南,就會見到這區的另個重點「閱是堂」。無從知曉命名的典故,直覺易推論為書閣,卻是棟戲院,可能觀賞表演也是種閱。它的外觀不算亮眼,穿入以宮燈烘托的挑高大廳,才能感覺屬於皇家的規格,戲台上層砌為簷門,往兩側斜落的階座如華麗襯板,祥雲中龍首現躍,階邊以龍身鑲綴。類似主題朝二樓環廊的遮簾延伸,搭襯列柱的隱紋,顯得貴氣。
不過從那擺了滿堂的朱艷描金座椅、各處鮮亮的漆色,肯定也是大幅翻新的成果,這便讓它少了浸漬過歷史的沉厚氣味,以及紀錄在傷痕中的故事,或許兩邊長廊的展品年歲都比大半結構物老。我在逛晃中隨意瀏覽,由於目前它已成音樂藝術學院及順化宮廷雅樂表演場,展物間摻雜了不少京劇臉譜,標註著劇名與角色。雖可感覺其用心,陳設方式及打光卻透著詭譎,若在夜晚誤入,搞不好便會瞄見某張臉勾出邪笑,偶爾的滴答聲來自誰的血淚。
看過這些,就算完成一般旅遊團的路線,導遊也有就此收工的意思,但這種基本款的遊歷哪可能滿足重度古蹟中毒者,我故意停在鄰近的佈局圖看板,針對幾個周邊院落指這問那,暗示還意猶未盡。好在導遊心腸算軟,暗自估量了時間,便爽快說能帶我多看一些,前題是動作要快。
根據佈局圖,皇城南側除了中軸的「太和殿」,兩邊都是祭祀區,東南為「太廟」,主祭「阮主」歷代統治者,西南是「世廟」,奉著「阮朝」君主牌位。格局皆師法中國傳統,一堂分設九室,正中為開國君主,左右以四昭四穆列展。不曉得是因為還在維修,或是與幾座大殿過於類似,只見她快步朝西略過了這些祭廟,穿進的是西北側的大門。
這兒被標註為「奉先殿」,雖讓人不禁聯想「呂布」,功能其實挺切合其名。即便如此,跟祭廟仍是有些不同,畢竟南方那幾棟只許男性進入,女性眷屬若想悼念,就得來此了。然眼前草野空闊,意味著「奉先殿」也在炮火中煙消雲散,僅周邊環牆疊層的彩瓷拼畫、幾許島池造景還僥倖存留著,供人織連想像。
特別繞過來,不可能僅為了見識空地一方,往北走,另有屬於皇太后的「延壽宮」。或許經費還沒撥到此,相較適才行過的主路廟牆,其宮門仍斑駁著,花朵殘褪、彩鳳羽落,不過這種未經修復的蒼涼,反倒引我多佇望了幾分。走了進去,在正前橫陳的是長幅照壁,要旁繞幾步才能見到主殿。殿裡色調沉褐,除了幾幅掛畫、特地擺設的綴金雕椅,並無多少醒目妝點,洗盡鉛華一般,曾經的爭寵、心計都彷若前世的煙緲故事。
由此為核心朝周邊探,前院西側的「靜明樓」十分惹眼,二層高的西式洋房,卻綴了蝠紋壽字,階邊簷尾龍鳳騰飛。資料上稱其為養病之所,並提到某任太后罹患風濕必須遠離潮濕,可能就是因為這樣特意高築吧。
相較之下,東側「塔茶屋」的樣貌就傳統平實多了,儘管譯名奇詭,用途相當簡明,是等候太后接見的偏殿,它曾在越戰跟隔壁的帝后寢殿同被炸毀,相連的洞門仍保留著缺損,與禿枝殘葉勾繪一隅滄桑。但感覺小殿比較容易重生,目前的它成了文物展廳,除了各式鑲綴的櫥櫃桌几,還有個雕紋描金、簾穗半掩的鳳輦。
偏殿的後方,是整個「延壽宮」的亮點,那兒闢了方池,長廊廳舍伸探成水榭,屋體大幅開窗,前廊遞足入水,想必就算入了暑,仍有涼意隨風徐來。除此之外,池內另添了岩島兩座,綴上綠意小亭微縮了離塵趣緻,池畔環欄也拼接了圖騰磚花,不論從哪個角度賞望,都是值得按下快門的景畫。
「你朋友呢?」拍完照後,與我對眼的導遊露出有點發急的表情,可能估算的時間餘裕已經用盡。
「喔,我去找找。」為了怕耽擱導遊,進宮後我都是加急腳步,相機紀錄過,幾秒感受端望,便趕緊往它處推進,也不知身後的旅伴何時已走散。循著未探過的迴廊朝北走,這兒滿貼心地居然也放了皇城模型,且沒有逆光問題,可以從正視角度比對拍照,而當這麼穿繞著,才發現主殿後尚有不少屋閣,置中的「壽寧殿」屬於皇太妃,與水榭呼應的西廂給位份更次的。由解說文字看,名為「空寧閣」的西廂二樓另設有佛堂,彷彿當年華老去,王位更替,就只能在此小小廳院,將餘生獻給青燈古佛。
不見影的旅伴果真也是飄到這最遠端,還一臉悠閒愜意,跟他說導遊在催了依舊不在乎,我覺得他應該是故意的,就算導遊已加碼,我們的方案是一日遊,太陽落山前她都算早退。可能導遊也接收到旅伴沉沉面色藏含的怒意,碰頭後她沒多說什麼,只是飆著步伐,朝原訂的東側出口走。
相對於西北的養老別院,東北似乎沒什麼主要閣殿,僅簡略標上花園以及內務府。照說明板,府內曾負責皇家珍寶的製作及收藏,不過隨著時局更迭,不僅房閣被換替為洋式,功能也變成皇家警衛總部。現在轉型的藝術學校算跟早年沾上點邊,庭院掛飾了不少燈籠,但以其外壁的陳舊髒污,頗讓人懷疑是否已徒具虛名。
走過這便是皇城之旅的終站了,「顯仁門」在主道盡頭以一身華裝向旅人送別。身為必經處,它顯然領得較多的維修費,展現曾被賦予的輝燦,門拱神龍攀遊探首,樓柱以彩瓷山水揮灑,花葉在簷下框繞成帶。而這樣的繁綴到了上層又有另種化生,門額浮透為書畫長卷,花妍燃成群龍簇擁的珠焰。縱使漆色仍暗褪,倒也適切表達其佇望過的歷史,權勢與浮華,殺伐和硝煙,各種喧響都凝為一聲慨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