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荷里路德宮」畫廊肖像眾多,若排列縱亂些,便可說是另種「霍格華茲」的穿越,誘人幻想諸王交頭接耳,談論曾經的笙歌樂舞、戰火硝煙及權力爭鬥。
如此的長廳自然兼作儀典宴會之用,亦是上議院蘇格蘭貴族代表選舉的場所。現今應是表述歷史的意義居多了,除了肖像,廊中放了三兩展櫃,各式各樣的勳章、配劍,還能看到「維多莉亞」穿過的蘇格蘭格紋服。
展物在轉彎後換為杯盤,肖像群雖繼續延伸,卻撇去了「瑪麗二世」、「安妮」,接往頗具爭議的「詹姆士黨」。似乎即便被英格蘭視為叛黨,這一系對蘇格蘭還是較親近。首先是「詹姆士·法蘭西斯·愛德華·斯圖亞特」,挺長的名字。他是強推天主教的「詹姆士二世」再婚後所生,也因為他,讓新教的姊姊「瑪麗二世」繼承順位下降,擔憂的議會就先一步將「詹姆士二世」罷黜,引發後續的「光榮革命」。




不過隨父親流亡海外的他,雖搞了幾番操作圖謀復辟,卻沒什麼實質成果,好不容易踏上蘇格蘭,又生了重病被迫返折。較有存在感的應是其兒子「查爾斯·愛德華·斯圖亞特」,他長相帥氣,被稱為「英俊王子查理」,也順利入境,打了幾次勝仗。儘管拿不下「愛丁堡城堡」,「荷里路德宮」一度是他的小宮廷,畫廊揚著舞宴的優雅曲符。


可惜王軍還是強大,在忠貞黨員的奉獻支撐下,他只勉強往南推至「德比」,還在北返途中被追上,「卡洛登之役」成了王位夢的終結。瞥過爸爸小時候可愛的牧童打扮,哥哥入宮的意氣風發,正規頭像中另可找到弟弟「亨利·本篤·斯圖亞特」,相對哥哥的汲汲營營,很早就去「教皇國」成了樞機主教的他,日子安穩多了,長壽而終。

走到這,其實已進入「王后廳間」,但可能最初就沒想花心思,佔據的區域僅北塔二樓,兩前廳也沒什麼聚焦設計,是有些櫥櫃桌椅織錦,卻說是「漢密爾頓公爵」在代管時投資,以招攬觀光,難怪現在被改裝為「詹姆士黨」主題。再往內的「王后寢室」總算有亮點,木色空間裡置了黃色華帳床,緋紅織紋如花開漫,襯上鴕鳥羽毛與銀亮流蘇更顯貴氣。可惜就是顏色已略褪,為了保護它,室內燈光調得頗暗,又添加玻璃擋板防止沒品人的魔手。
如此的高規格,早年曾被認為主人是「亨利八世」與「安妮·博林」。又因這房間在「蘇格蘭女王瑪麗」時期,是夫婿「達恩利勳爵」(Lord Darnley)所住,屬於他的機率也高。然根據找到的發票跟財物清單,這其實是「漢密爾頓公爵夫人」的,擁有兩張華床,真的是把自己當王后在過了。


房內另有兩幅大尺寸肖像,一者很容易猜,正是「蘇格蘭女王瑪麗」,額前披垂成心形的頭紗為愛用妝點。其父「詹姆士五世」早逝,襁褓中的她就這樣莫名繼了位,還差點在「亨利八世」的強逼下,跟未來的「愛德華六世」結婚。之後在母親攝政時期,她被送去法國,哪知十五歲聯姻的王太子兩年就亡故,返鄉後又馬上跟表弟「達恩利勳爵」湊對,可以想見她應該很無奈。不禁瞄向相呼應的勳爵肖像,或許是先入為主,也可能繪師畫技精湛,其瘦削容形透顯著輕浮與小心眼。難怪女王會和他相處不睦,另跟寵臣曖昧。


由一旁的小螺旋梯爬上,女王的房間在三樓。原本覺得奇怪,明明宮區很大,幹嘛選擇窩在邊角。想了一陣才省覺,方才看過的是距她百年後「查理二世」的重建啊,在她那時,宮區以此主塔為尊,住在這很理所當然。
先望見的寢室有浸染歷史的古意色調,頂頭是多邊鑲板,或繪著徽紋,或浮雕父母名諱字首。牆飾由仿浮刻的灰階花卉往下轉為壁毯,能看到「法厄同」求父親阿波羅讓他駕駛太陽馬車,被拒後偷開卻失控,在大地快毀滅之際被神王閃電誅殺。最後是姊妹在他墳前哭泣,還因過於哀慟全化為白楊樹。




不免盯瞧著牆前大床,它跟稍早看過的兩張不太一樣,輪廓偏方整,但帳簾色彩依舊繽紛,說是以亂針繡呈現的細膩花果。沒看到資料明說其主人,倒是找到某古繪帶出不同形貌的華床,該不會又是「漢密爾頓公爵夫人」的自肥吧。

朝旁走探,房角落的兩塔一個用於梳妝閱讀,另個是小餐室,後者望來溫暖雅致,卻是命案的起源地。當年女王跟秘書「大衛·里齊奧」(David Rizzio)走得很近,還會一同在這小室用餐。從牆上肖像看,的確溫文爾雅,手中小提琴更添藝術氣息。相形見絀的勳爵自然妒意橫生,忍了許久終於受不了,帶著人從旋梯衝上去抓姦。無從得知他看到了什麼,反正就算僅僅談笑也是調情,於是秘書在大腹便便的女王眼前被拖走,身中五十多刀慘死。


隨導覽的指引走去隔壁對外廳室,窗旁木地板微微泛紅,據說正是滲染了當年血泊,搞不好還纏附了怨靈。然出了鳥氣的勳爵舒暢時日也沒多長,畢竟是割了女王心頭肉啊,不到一年就在一場莫名爆炸中被處理掉,主使者不言而喻。
既是對外廳室,空間自然相對大,天花板依然有著木色鑲板,但雕紋縮寫替成了女王跟第一任法王夫婿。壁毯在這成了綠意點綴,肖像畫的數量反倒多,對側另設了朝向「荷里路德修道院」的凹龕,花窗鑲上「聖瑪格麗特」,供女王日常禮拜。


展櫃群是血地板之外的亮點,有許多當年遺下的首飾。我在瞥看中走至被特別提及的「達恩利寶石」,這個心形項鍊墜出自勳爵母親,正面的藍色玻璃精切如寶石,週邊有多彩琺瑯製作的美德化形,背面部分偏奇幻,陽炎、火蜥蜴、鳳凰、餵子鵜鶘很惹人解讀。若打開來,裡頭也有奧妙,為王者、時間之神與諸多殺伐的相對照。



另個值得玩味的是女王的針線作品,略拙的手藝在十字布章中繡了貓捉老鼠。時間線回到勳爵的暴斃,那之後女王自己挑了第三任丈夫,卻被貴族們視為淫蕩,群起反抗,還被囚禁,迫得將王位傳給僅一歲大的「詹姆士六世」。後來逃至英格蘭,命運也沒好轉,由於是王位的繼承對手,深受「伊莉莎白一世」忌憚,「貓捉老鼠」便是在被囚禁的這十八年間所製,隱喻自己只是某人的掌下玩物。
不知是否刻意,房牆掛畫特別挑了張略顯苛薄的「伊莉莎白一世」,「瑪麗」則相對雍容堅毅。但也能理解,因為最終前者還是在輿論壓力下,以企圖刺殺這很妙的罪名,將其斬首,終結她苦情的一生。



從北塔的主階步下,宮內觀覽也畫下了句點,剩餘的便是其淵源「荷里路德修道院」。怎曉得走到側門口,外頭雨勢居然變大了,愣看幾秒,只好認命把傘掏出。
拐個彎,修道院露出了西立面,因宮殿的擴建,只剩一邊的角塔,連門牆都被侵占些許。由「大衛一世」建於十二世紀的它,現在自已非原貌,壁面連綿的尖飾拱,點明是哥德風行時代的改築。我走到近處盯望,其門額有一列天使展翼哼歌,再往外是層疊式的弧拱勾邊,可惜多半凋殘了,從剩餘部分看,本該是開滿花葉。


走了進去,迎面所見很令我愕然,雖已知此院早被廢棄,正前的鷹架跟白布掛覆卻毀了期待中的荒遺興味,一如昨天拜訪的「鄧凱爾德座堂」。無奈地閱讀說明板,看來維修中的是豎立在此的高牆與脆弱花窗櫺,亦為堂裡的視覺焦點。不過這也是晚期補的,因為根據佈局圖,盛期的廳長可是兩倍大啊,工地之後尚有翼廊和唱詩班。只是都沒了,僅剩中廊。


這導因於當年的「粗暴求婚」,「亨利八世」為幫兒子強娶尚是嬰兒的「蘇格蘭女王瑪麗」,引發了長達八年的戰爭,修道院也因此被入侵軍隊順勢洗劫。而當宗教改革的風潮吹來,又遭到進一步的破壞,於是過於殘敗的東段就被拆了,新牆在中廊末砌起,以教區教堂續命,並一度因成為「薊花勳章禮拜堂」,配備了由大師雕刻的騎士座席。然「光榮革命」再次給了重重一擊,即便勉力將木屋頂以石修築,反在風雨中引發大規模的崩塌,就這麼成為被放棄的遺蹟。


我朝兩側望,在列窗之下,北牆有著瑰麗的交錯飾拱,南牆雖為普通連拱,卻以柱頭花卉展現多變。走入尚有屋頂遮覆的南廊,這兒能見些殘遺碑板,記印曾經的顯耀。




也的確,從一些古繪,廳間裡皆綴著彩繪、布幔,壇案輝華。幾任蘇格蘭王在這受洗、加冕、長眠,「詹姆士四世」亦於此跟「瑪格麗特·都鐸」聯姻,象徵與英格蘭的友好聯合。此外,它尚是早年議會所在,歷史可追溯至十四世紀簽下和平條約的「羅伯特一世」。

走在遺構間,抬望那些斷碎及缺殘,勾勒它原本可能的萬般風華。須臾,我逛了出去,隨官方設計的路線繞行。步道穿過宮區附屬的花園,英式慣常的風格讓其沒有經過修剪的圖騰,也未設吸睛的雕像泉池,像個自然野地,僅偶有相搭花卉形構一隅斑斕。





收攬綠意之際,逮到個路人幫我拍打卡照。她很仔細把整個堂體都捕捉進去,但看了看成果,還是請她多補一張,把毀容那邊截掉。道謝後,努力將注意力收束在殘牆。在少了屋簷後,飾柱群像列仍堅守崗位的兵衛,若仔細看,柱身仍留有龕框,意味曾嵌著人像。轉至另一側,這兒沒有龕室,反倒延伸出扶壁,不曉得為何有此差異。妙的是還加了外階梯到王宮,由方位該是寢室附近,想逛花園不用繞路也挺便利。





而鄰近區域乍看雖僅是草皮,規則排列的石塊標記了原先高築的構體,我估著方位,應就是早年唱詩班席跟尾堂的位置了,轉往南,為沒留下任何形跡的八角議事堂。據說,當年院區還要大更多,王宮所佔的部分是其四方迴廊,往旁延伸了宿舍、餐廳、菜園及藥用花圃,如今人事已非,很令人望之唏噓。
所謂榮枯相依,生滅交替。或許哪一年的天災人禍也會將宮殿夷為如此殘礎吧。而它勉力印留的虛華,只能從圖片影片去拼湊,由記憶篇章去追想。





